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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二六


  安德海簡直就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5000兩銀子,別說太監的娘死了,就是王公大臣家出了喪事,主子也沒那麼慷慨過。

  小安子簡直是受寵若驚,他乾脆趴在西太后的懷裡大聲哭了起來。西太后撫摸著小安子的頭髮,安慰道:「好了,好了,這麼大的人了,還哭鼻子,快抹了眼淚。」

  西太后就像哄小孩似的,好不容易才哄好了小安子。其實,安德海此時的淚水早已不是傷心的淚水,而是感激的熱淚。安德海突然想起儲秀宮門外的「湯包子」,他猛地一起身,說:「主子,奴才的老鄉可能還站在宮外哩,奴才這便去問問他詳情。」

  安德海連忙趕到宮門中,果然不出安德海所料,「湯包子」根本就沒走。安德海走上前來,不由分說,抬腿就是一腳,跺在「湯包子」的身上:「好小子,差點兒壞了大爺的大事,你剛才為什麼不說清楚?」

  「安大老爺息怒,剛才小的確實是想說的,無奈老爺不容小的說下去。」

  安德海一想,確實「湯包子」讓他看過信,是自己大意了,便也不再追究。他消了消氣,口氣平緩了一點兒:「湯少爺,老夫人是何時去的?現在,家裡的情況如何?」

  「回老爺,老夫人是五天前去的,她老人家彌留時還呼喚著老爺的名字,很想見老爺一眼,可人家都明白老爺您在太后面前侍奉著,事兒多,抽不出空來,就沒來告訴你。家裡的靈棚已搭好,單等老爺回去守孝哩。」

  安德海手一擺,說:「湯少爺先回吧,我明天啟程上路,估計快馬加鞭,三天后便到家。」

  安德海把「湯包子」給打發走了。他為什麼不隨報喪的人一起走呢?這自有門路兒。試想一下:安德海十來歲離開老家南皮縣湯莊子,屈指算來,至今已20年左右,其間從未回到家。出來時,他是個可憐巴巴的小閹人,可今非昔比了,如今他安公公是聖母皇太后面前的大紅人,聖母皇太后雖說不是皇上,可她是皇上的親娘,兩宮太后垂簾聽政,其實是聖母皇太后一個人說了算數。安德海雖說沒有靠讀書,或者靠打天下掙來的官職,但誰都知道他是四品藍翎太監大總管,多少也是個四品官老爺,他能和小民一個的「湯包子」並肩而行嗎?再說,安德海推遲一天,也好讓「湯包子」先回去報個信兒,想必家鄰們必定出門相迎,京城來的四品官老爺還等著鄉鄰們的跪拜哩。

  安德海先到內務府告了個假,又到西太后那兒領了5000兩賞銀,再向西太后開口挑了幾個太監帶回老家,讓他們當「執事」。什麼是「執事」呢?就是民間辦紅白喜事時,挑幾個經驗豐富的人來管管帳,操辦酒席,主人自己就不用親自操事了。

  安德海想來想去,他決定帶儲秀宮裡的李蓮英去當「執事」。

  李蓮英雖還是無名小輩,但他頭腦十分靈活,辦事又十分謹慎,也算見過大世面,他目前是最合適的人選。

  第二天,安德海坐了頂六人大轎,帶著幾個小太監,回家奔喪去了。一路上,安德海都在盤算如何把母親的喪事辦得風風光光。安德海心裡正打著如意算盤:

  天底下有幾個傻子,誰都知道慈禧是當今的掌權人,而安德海——安公公——安大老爺又是西太后慈禧面前的大紅人兒,不要說三卿六相,五府六部,就是當今天子的皇叔,恭親王 奕訢,這個鐵帽子王爺,還有小皇上載淳,誰不讓他小安子三分。昨天,他剛到內務府告假,便有七八個大臣們圍攏過來,陪著安大總管掉了幾滴眼淚,他們並立即表示隨後便親自或派兒子去弔唁。誰不趁這千載難逢的好時機,『孝敬』他安大總管。平日裡,想巴結他安大總管,希望安總管能在西太后面前替自己美言幾句。還找不得合適的巴結機會哩。這禮呀,無論他們情願不情願,都必須送,趁喪母之機收得他們的厚禮,以後找機會,在西太后面前替他們美言幾句。保住腦袋上的花翎,就得再多撈一些,如果有個別人不識相,不給安總管面子,擋住安總管的財路,那可不要怨安總管口上不積德。過幾個月,小安子在西太后面前稍微說幾句,保管你回家種地抱孩子去。

  想到這裡,安德海仿佛忘記了自己剛剛死了娘,他竟不由自主地笑了起來。一個小太監莫名其妙地望瞭望安公公,安德海連忙斂起了笑容。他在努力醞釀感情,準備一遇到前來跪迎的地方官員就放聲大哭,以示自己的悲痛之情。

  果然走不多遠,南皮縣的地方官員在知縣大人的帶領下,早已在城門外等候多時,安德海一行被他們迎到了縣城裡。安德海一見南皮的鄉鄰,多少有一些兒感觸,「少小離家老大歸」,怎能不感慨萬千哩!再加上他真的死了娘,安德海也掉了許多淚。知縣及其他官員不敢怠慢,好生招待安德海一頓飯,便隨安德海趕往湯莊子。

  湯莊子的人早已聽「湯包子」說安德海隨後便到,便紛紛走出村口,來迎他們村子裡的顯赫之人——安德海。安德海離村口還有兩裡路時,便坐在轎子裡,一路號陶而來。他在左一聲「親娘」,又一聲「親娘」,叫得別人聽來好心酸,連轎夫們也被他打動了,走在轎子外還直抹淚。

  安德海被鄉鄰團團圍住,小孩子們像看熱鬧似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看他們村子裡的大人物——安德海。知縣和一些地方官員們圍在安德海的身邊,像個孝子似的。這湯莊子的農民,幾十年來,也沒見過知縣大人何曾來過這偏遠的小村莊,更沒見過宮裡來的四品官兒,今天真是見了世面了,裡三層,外三層,簡直就把安德海和知縣大人當「星外來客」看待。

  安德海首先奔向靈堂,他在路上更多地盤算喪事的規模和如何借此良機,大發橫財;而一旦真的到了家裡,見到了靈堂,他還真的傷心了。20年了,他沒見到娘一面,如今娘已閉了眼睛,做兒子的怎能不傷心呢。安德海哭成個淚人兒,他倒在母親的屍體旁,哭得死去活來。

  這時,跪在靈棚裡守喪的弟弟——安德洋,湊近大哥安德海的身邊,悲悲切切地對他說:「大哥,娘在世時天天都在念著你,尤其是最後幾天,她盡說胡話,她說大哥是臘月底上路的,天又下著大雪,哥肯定冷。

  娘咽氣時,小弟發現娘的手裡緊緊捏著一個紐扣。爹說,這顆紐扣是當年大哥上路時,娘不捨得鬆手,一把拉住大哥,從大哥的衣服上拽下來的。20年來,每逢娘想大哥的時候,便拿出這顆紐扣,呆呆地看啊看,不捨得鬆開。」

  安德海聽到這裡,他哭得更悲傷了,索性放聲大號,哭得鄉鄰們無不抹淚,都說他是個大孝子。

  安德海哭了一陣,被大家勸慰著,他走出靈堂一看,只見靈堂搭得太不夠氣勢,便把二叔安邦傑找來,讓二叔趕快吩咐人重新另選風水寶地搭一個大靈棚,而且決定守孝期由民間的三天改為30天。不但要搭大靈棚,還要搭孝棚、經棚、鼓樂棚、候客棚、待客棚、對廳、過廳、客相廳,名目繁多,有的安邦傑連聽都沒聽說過,他似乎面有難色,安德海馬上派李蓮英給二叔解釋:「安老爺子,這喪事的開銷嘛,自然有人贊助,您老不用發愁。這搭諸多棚子由我來安排好了,」

  李蓮英拿出他的全部本領來,帶領一幫人,不出三天,便完成了安大總管交給他的任務。接著,眾人便動手紮紙馬、紙轎、紙人、紙蓬萊山、紙樓閣亭檄、紙判官、紙金童玉女、大小鬼怪、金毛獅子、銀孔、四大金剛和八大羅漢。那紙紮的什物一直擺到村口都沒擺下,湯莊子的大人、小孩可真開了眼界了,一天到晚,吃飽了飯便出來看熱鬧,比他們逛廟會的勁頭還足哩。

  紮完各樣各式的紙人等物,還請來了和尚、尼姑、道士念經,跑方取水上法台,走金橋,過銀橋,祭河橋上走一遭。鑼鼓喧天,熱鬧非凡,笙管齊奏,鞭炮齊鳴,不像是在發喪,倒像是在辦喜事。

  安德海每天早上到靈棚裡跪一會兒,算是盡了孝心,他便可以逍遙自在去了,因為自有「孝子賢孫」們為他守靈,頭一個始終跪在靈棚裡盡孝的便是「湯包子」。為什麼「湯包子」這麼盡孝呢?因為他心裡虛,20多年以前,「湯包子」整苦了安德海,

  如今安德海發跡了,憑安德海在儲秀宮門前踢「湯包子」那一腳,就可以看得出來,安德海至今未忘前仇,萬一安德海不放過他,等發了喪再回過頭來收拾「湯包子」,可就有「湯包子」的好「果子」吃了。所以,「湯包子」還是學乖點兒,多在靈棚裡盡盡孝,多少也能減輕一些安德海對自己的記恨。

  安德海看著「湯包子」如此乖巧,他心裡直想笑:「這渾小子,真是個軟蛋兒,看他那熊樣,居然也有今天!嘿嘿,今天是安老爺的天下,安家的老祖墳上總算冒股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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