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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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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湯寶哥,你等一等。」 「湯包子」已有好多年沒聽人喊到自己的名字了,不由得回頭張望。在家湯二掌櫃和他的幾個老婆稱兒子為「寶兒」;在縣城的洋學堂先生和同學們稱他「湯」;在私塾先生那裡人們稱他「湯少爺」,他湯寶幾乎都忘了自己的姓名了。他一看,是自己的冤家對頭安德海,便頭一仰,挑釁性地問:「小子,喊你爺做什麼?」 「湯寶哥,你大人不計小人過,咱們同村又同學,我早把那些事忘到九霄雲外去了,你海量,還記著那些芝麻大的事嗎?」 「湯包子」這時就是再橫,也不好再說什麼了,一來自己受爹的冷遇已多時,心裡確實不是滋味;二來自己的人緣也不佳,根本沒交過什麼朋友,心裡總難免有點涼涼的。最使他不便反唇相譏的是安德海已明明白白地當面給自己認了輸,並如此之抬舉自己,還能說什麼呢?! 「湯包子」立住腳,眼珠子一個勁地往上翻,兩腿抖呀抖的:「安德海,算你識相,還有些膽量,說吧,找爺有什麼事。」 「湯寶哥,你瞧,你從縣城回來後,跟以前就是不一樣,說起話來都特別有學問,什麼『狗頭擺兒』,什麼『狗逮貓兒你』,我就是學不來。」 「好小子,早這麼知道孝敬爺,咱們倆也不會落到現在這一地步,還能跟著先生念「『子在川上曰:逝者如斯夫』呢。」 「湯包子」也不清楚安德海怎麼突然來了個一百八十度的大轉彎,又被安德海捧了天上,他昏昏然,飄飄然也。安德海見自己略施小計便把「湯包子」給灌醉了,他便試探性地繼續進攻:「我真佩服你在學堂裡不怕先生,大膽捉弄人的本領,你可教我幾招嗎?」 一聽說安德海要向他「學藝」,他可樂壞了,自己一肚子的壞水像永遠流不盡似的,這下收了徒弟,那「光榮傳統」一定會發揚光大的。可他眼珠咕碌一轉,想起了這幾年與安德海之間的 種種不愉快,尤其是兩年前,自己填了安德海一書包的屎,安德海一怒之下將屎全倒在自己頭上的事,心中不禁打寒噤:「不行,安德海這鬼小子,不是個省油的燈,他兩年前還小就知道反抗,萬一將來把他培養起來,翻臉不認人,還不把自己給吃了。」 想到這裡,「湯包子」頭一仰,手一擺:「得了,好小子,你就快別難為爺了,爺已克己修身多時,將來繼承祖父,做個紳士呢。」 一聽說「湯包子」修身養性,不再走歪道,安德海可急了。 只有學了師傅的,才能反過來治師傅,這師傅現在不肯教,總得想辦法。安德海見「湯包子」只推託不肯教,可並沒有真的走掉,便知道還有希望,便央求道:「你教我幾招絕招,今後有誰跟你過不去,儘管說,就不用你親自張口動手了。」 「也是這個理兒,今後有誰目中無他湯少爺的,這徒兒自然要出面擺平,這叫借刀殺人,妙,高。」 想到這裡,「湯包子」面露笑容,比剛才臉色好看多了:「安德海,向我學招也可以,不過要先行拜師禮。」 「當然,湯寶哥,你揀塊石頭坐著,我給你磕三個響頭。」 「No,No,No。」(不、不、不) 安德海雖聽不懂他的什麼「NO」,但從「湯包子」一個勁地搖頭、擺手動作中看出了「不」字。「湯包子」天生一肚子壞水,大事小事都能顯示這一點,連這拜師禮也特別。 「安德海,我不要你磕什麼頭,那沒勁兒,我只要你在地上爬一圈,汪、汪、汪。」 「湯包子」比劃著狗爬,摹仿著狗叫。安德海猶豫了,這學狗爬,學狗叫,是對人的最大污辱,自己為了跟「湯包子」學「本領」,當狗值得嗎?「湯包子」見安德海有些猶豫了,抬腿便走。 「爬就爬,叫就叫,反正過去小時候,學狗爬,學狗叫最拿手,已經爬過、叫過很多次了,也不在乎再多爬一次,多叫一次。」 安德海邊想邊往後退,退到一塊空地上,咕咚一聲伏在地上,邊爬邊叫「汪、汪、汪」,「湯包子」開心極了,他好像此時已戴上了勝利的桂冠,連忙扶起安德海。由於他興奮至極,根本沒有留意到扶起安德海的那一瞬間,安德海的眼著充滿著的是仇恨、兇狠,像刺刀一樣寒的目光。 「湯包子」果然也親授幾招「絕活」給安德海。安德海的悟性很好,他是青出於藍而勝於藍,有朝一日,他安德海會「吃」了師傅的。安邦太夫妻近日裡見兒子變得少言寡語,獨來獨往,開始還認為是因為和「湯包子」明爭暗鬥失了學,心裡不快活,可一個偶然的機會,他們夫妻倆驚呆了,也氣炸了肺。 那日,安邦大夫妻累了一天,從地裡回來,他們剛走到家門口,便聽見兩人你一言,我一語,其中一個分明是兒子的聲音:「湯寶哥,你說如果你很想得到一件東西,而它卻不是你的,怎麼辦?」 「告訴你,安德海,只要是你想要的,就一定要弄到手,不管是買,還是搶,去奪,還是偷,反正一定要得到它。」 「那它明明不是你的,別人又不給你怎麼辦?」 「那好辦哇,你先把這個人打倒,治得他死去活來,直到服了你,他就會乖乖地送給你。」 「我想得到的東西到手以後,我會愛惜它的。」 聽到安德海這番幼稚的話語,「湯包子」的頭一個勁地搖著,用又土又洋,文白夾雜的話表明他的觀點:「NO,NO,NO,否矣,此言差矣。我想得的東西,就一定要得到它,但我並不去用它,更不珍惜它,我要毀了它。」 「毀了它,為什麼?」 「因為它從別人那里弄來的,不值得我珍惜它。」 安德海心裡對「湯包子」的這種觀點並不十分贊同,但他又不敢反抗「師傅」。他安德海自有主張,先學經驗,後再加工過篩。為了多學幾招,他只好敷衍著「湯包子」:「湯寶哥,你真行,我以後要好好地向你學習。」其實,「湯包子」只不過是個「口頭理論家」罷了,他的徒弟安德海在以後的實踐中,早已把從師傅那裡學來的加以「充分補充」,是一個徹頭徹尾的集權、色、財、食之欲為一體的卑鄙小人。 安邦太夫妻一直躲在門外聽著「湯包子」給兒子親授「秘訣」。他們氣得渾身發抖,面色鐵青,兒子讀書不成,怨他不是讀書的命,一輩子老老實實地種田也沒什麼不好,可現在反拜仇人為恩師,專學壞點子,將來肯定是個不成器的東西,讓他去害人,不如先害了他。想到這裡,安邦太抄起門旁的一把鋤頭,沖進院裡,直向兒子撲去。 「海呀,快跑。」 安德海只見娘大叫一聲,還沒反應過來,爹便沖到他跟前,他一看大事不妙,掉頭就跑,正巧和站在對面的「湯包子」撞了個滿懷,「湯包子」被撞倒,安德海卻跑掉了。「湯包子」倒在地上掙扎著爬起來,誰料到一個鐵鋤頭砸了下來,不偏不倚,正砸在他的小腿上,「哎喲」,他痛叫一聲,癱在地上。 其實,安邦太並不想砸「湯包於」,他也不敢砸,可自己打兒子時用力過猛,當發現兒子跑了的時候,那落下的鋤頭已經收不住了,結果打到了湯少爺的腿上。只見「湯包子」的小腿流著血,這下可慌了安邦太夫妻,又是呼人,又是跺腳。鄰居們聞聲趕來,七手八腳地將「湯包子」抬回湯家,安邦太連忙請來大夫,止血、敷藥,忙活了一個晚上。湯二掌櫃一聽說寶貝兒子被安邦太打了,氣得咬牙切齒,發誓非整死安邦太不可。 安邦太知道自己闖了大禍,回家以後坐立不安,整整一個通宵夫妻倆都沒有合眼,商量怎麼才能避過這一難。天剛亮,安邦太便去請村裡最有威望的人——私塾先生,請他幫忙出點子,平息事態。私塾先生念在安邦太是個忠厚老實人的份上,來到了安家。 「你們夫妻這般忠厚,卻生出了個逆子。」 先生並不回避,直言相告:「敝人早已發現德海人小鬼大,他初次人學堂,勤奮好學,聰明機智,甚得敝人歡心,自從那次學堂之上受湯少爺之辱,他就變了個模樣,故再次入學堂,不思習書,空耗時光,荒廢學業,令人惋惜。」 先生越講,安邦太越氣,看著安邦太未老先衰的瞧悴面容,先生動了惻隱之心:「安家老大,既然事已至此,也不要過於感歎,每人腳下一塊土,每人頭上一片天,或許,他是個奇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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