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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一


  意象派詩人活動場所「飛馬站」的存在時間是1919年至1924年底。

  內有舞臺、樂隊,牆壁裝飾是由意象派畫家雅庫洛夫設計的;意象派詩人們的詩句則作為標語掛著。「飛馬站」裡藝術氣氛很濃,仿佛是意象派詩人創造的「極樂」世界的幻境,同時,又是現實中一個花天酒地、放蕩不羈的地方。這在葉賽寧身上留下了相當深刻的烙印。本來,意象主義者的藝術主張、美學觀點,從某種意義上來說,是有益於詩歌形式的探索和發展的,無可非議,但意象派詩人的無政府主義傾向的政治立場卻是與當時的蘇維埃現實格格不入的。以葉賽甯和馬裡延戈夫為首的意象主義者,常常聚集在他們所擁有的只有知識分子才能進入的「飛馬站」夜總會裡,大發政治議論,信口開河,不負責任地攻擊一切。

  也許,這正是葉賽甯及其周圍的詩人和藝術家當時不能見容於社會的直接原因。然而,葉賽甯即使在完全屬￿意象派時期,也不曾為意象主義所束縛,而始終忠於自己的感情,忠於自己的藝術信條,創作出一系列感情真摯、藝術風格獨特的抒情詩。1923年下半年,《小酒館式的莫斯科》一書的中心組詩《無賴漢之戀》出現了,實際上這是對當時莫斯科塔伊羅夫小劇院的女演員阿芙古斯塔·米克拉舍夫斯卡婭的獻詩。葉賽寧狂熱地迷戀著這位美人兒,但對方知道此時的葉賽寧剛從國外歸來,而且跟妻子伊莎朵拉·鄧肯感情不和,關係趨於破裂,因而對詩人的追求起初反應冷淡,這使葉賽寧十分痛苦。組詩《無賴漢之戀》就是在這一背景之下創作的,其中滲透著細膩的感情,又有對個人命運的沉思,藝術上頗具概括意義,可以看作是詩人感情上乃至創作上從「小酒館階段」向精神上得以「康復」的階段過渡。

  葉賽寧是通過自己的朋友馬裡延戈夫的妻子安娜·鮑裡索夫娜·尼克裡季娜與米克拉舍夫斯卡婭相識的。那是1923年夏末秋初,在馬裡延戈夫的客廳裡他們相遇……此後,在整整一個月的時間裡,他們每天相約相見,在莫斯科漫遊,也去郊區的樹林裡久久地漫步。金色的秋天已經來臨,這對戀人此時仿佛進入幻奇的童話世界,一切都是那麼美好。對葉賽寧來說,這有如初戀。米克拉舍夫斯卡婭後來回憶道:「葉賽寧悄聲對我說:『跟您在一起,我簡直像個中學生。』並且微微一笑。」①他們還常常在意象派詩人的「飛馬站」約會。

  ①《同時代人回憶葉賽寧》第84頁,文學出版社,莫斯科,1986年。

  與「美婦人」米克拉舍夫斯卡婭的熱戀,激起了詩人靈感的火花,而在燃起的情感烈火中誕生了這組愛情抒情詩傑作——《無賴漢之戀》。

  如果說詩人過去所寫的愛情詩是以浪漫主義愛情為創作宗旨,那麼這一組詩便是旨在通過對抒情主人公內心衝突的揭示,歌頌純潔崇高的愛情了。在一月有餘的時間裡,「美婦人」仿佛成為詩人的詩神。成為他的靈感的伴侶和情感海洋的指路明星。此時,米克拉舍夫斯卡婭的美,已使葉賽寧神魂顛倒。而在米克拉舍夫斯卡婭眼裡,葉賽寧正是罕見的美男子:他的眼睛呈淺藍色,像蔚藍的天空和湖水一樣美;他的頭髮柔軟,自然的發鬈金光閃閃;他的嘴唇靈活多變,富有表情……

  葉賽寧有過多次愛情經歷。他與美國舞蹈家伊莎朵拉·鄧肯的戀愛以及與列夫·托爾斯泰的孫女索菲婭的結合是大家比較熟悉的,可他與莫斯科小劇院的女演員米克拉舍夫斯卡婭之間的這段浪漫小史,知道的就不多了。《無賴漢之戀》乃是葉賽寧為這位「美婦人」所創作的組詩總稱。這一組詩體現出心靈對美和愛的嚮往,滲透著心與心之間如火如荼的互盼之情和情感火焰的跳躍。一位畫家曾說伊莎朵拉·鄧肯和葉賽

  甯當年的戀愛「像十二級颱風,來勢兇猛。」①是的,那是正負電極的碰撞和熔合,爆發出耀眼的閃光!而葉賽甯與米克拉舍夫斯卡婭之間的戀愛卻稍不同,因為他們雙方都各有婚姻束縛:葉賽寧與鄧肯的婚約未解除,而米克拉舍夫斯卡婭已有丈夫和一個男孩。用東方人的眼光來看,他們的關係屬￿「婚外戀」。這就決定了他們的感情的雙重性:熾熱而又壓抑。

  ①安年科夫:《見聞日記》,1966年

  葉賽甯曾出遊德國、比利時、法國、意大利和美國,歸來時便與妻子鄧肯分居兩地,而且沒有自己固定的住處。他時而住在女友別尼斯拉夫斯卡婭那裡,時而住在意象派詩人馬裡延戈夫家裡。就是在馬裡延戈夫家裡他結識了女演員米克拉舍夫斯卡婭,不久便雙雙墮入情網。

  說也奇怪,古今中外天才詩人的命運和生活道路總是大起大落、坎坷不平,仿佛缺此而不能成其天才詩人似的。在朋友圈子裡,人人都認為那是葉賽寧的「秋戀」。的確,葉賽寧的組詩《無賴漢之戀》處處流露出「秋」的涼意和「秋」的痕跡。葉賽甯的創作道路和個人命運都是很複雜的。這也是當時文化界議論的中心話題,是如何評價葉賽寧的論爭焦點所在。作為一位少婦,米克拉舍夫斯卡婭頗具姿色,在當時莫斯科小劇院的女演員中也許是最「迷人」的。豈知那是一個徒有其表,心靈空虛的女人。

  在當時的莫斯科小劇院裡,她表演才能十分平庸,除了姿色似乎別無長處。但她極其好奇和追求虛榮。她本不知早已轟動詩壇的葉賽寧為何許人物,可是自從在女友家裡與葉賽寧相識之後,便千方百計探詢詩人的一切,包括詩人剛從國外歸來以及與妻子鄧肯感情上的破裂和滿懷的苦悶。並以其天性的誘惑之魅力向詩人展開了進攻,而對方的弱點恰恰在於容易被女性的姿色俘獲,從而束手就擒。這位好奇心極易得到滿足的女演員,倒有一副清醒的頭腦,她意識到葉賽寧那豁達大度的氣質和揮金如土的派頭,遠不是自己心目中理想伴侶的形象。在一個多月的「形影不離」和「如膠似漆」的狂熱戀愛之後,她便想以「冷漠」來逐漸平息沸騰感情的波瀾,悄然地離他而去。

  在與詩人相戀的這段時間裡,米克拉舍夫斯卡婭常常感到愧對自己的丈夫和孩子,常常面對著安然入睡的兒子而惆悵。這種時刻她便暗下決心離開詩人。然而,每當她看到其他女子接近葉賽甯時,便又抑制不住內心的嫉妒,於是又不顧一切地投入詩人的懷抱,哪怕明知是「飛蛾撲火」也心甘情願。可是,待到激情冷卻之後,這「美婦人」就又恢復了理智,眼前浮現的仍是孩子和丈夫……

  詩人往往是「怪人」,他只承認自己那詩人的感情,不理睬理智的邏輯,正如中國現代詩人徐志摩當年所說:「他們的要求與需要不是尋常人的要求與需要;他們評價的標準也不是尋常的標準。他們到人間來一樣的要愛、要安慰、要認識、要瞭解。但不幸他們的組織有時是太複雜太深奧太曲折了,這淺薄的人生不能擔保他們的滿足。只有生物性生活的人們,比方說,只要有飯吃,有衣穿,有相當的異性配對,他們就可以平安的過去,再不來抱怨什麼,惆悵什麼……一個詩人或藝術家快活的時候簡直是發瘋,也許當著人前就摟住了你親吻,也不知是為些什麼。他發愁的時候一張臉繃得老長,成天可以不開口,整晚可以不睡,像是跟誰不共天日的過不去,也不知是又為些什麼。」①是的,這種看來是不可思議的特性,也許就是人們通常所說的那種「詩人的氣質」,就是詩人所固有的獨特激情!也許,正是因為有了詩人的這種獨特的激情,世人才有可能讀到由激情昇華出來的詩歌。英國詩人拜倫曾說:「正如波浪撞成了飛沫,激情變成了詩歌。」

  ①《白朗甯夫人的情詩》,見《徐志摩譯詩集》第173—174頁,湖南人民出版社,1989年。

  《無賴漢之戀》的這一題名有如法國現代派詩人波特萊爾的《惡之花》,本身就表明是一種大膽的藝術構思,其效果不能不使人為之驚歎。

  《無賴漢之戀》記錄了詩人戀愛史上的一段插曲,那複雜的、微妙的情感活動和心態譜寫成一曲曲哀傷和幽怨的戀歌。不管讀者處在哪種年齡層次和文化層次,似乎都會受到詩歌基調的感染,陷入無限惆悵、感喟和歎息之中。詩人愛情生活中的這段插曲,情感的波瀾跌宕起伏,有始有終,宛如一部中篇小說。而從記錄心靈歷程的角度來說,勃洛克是對的,他曾明確指出:愛情抒情詩可看作是詩人的「詩體日記」。組詩《無賴漢之戀》正是葉賽寧愛情生活中的一段「心靈歷程」的記錄,它對瞭解詩人的生活經歷和思想感情具有特殊的意義。這一組詩在藝術表現上極富特色:有正面描寫又間以烘托,有敘事又有抒情,每一首都感情真摯而又鮮明,既表現了詩人的審美理想,又體現了詩人對人生的見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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