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名人傳記 > 伊莎多拉·鄧肯 | 上頁 下頁
六〇


  在她終於弄清事情正在向另一個方向發展之前,伊莎多拉想到,讓她住進格爾采爾空下的地方確實具有一種象徵意義。她認識到,芭蕾舞做為一種藝術形式和無產階級國家的聯繫,其情況就像寶石倒退成裝在大金盤裡的甲魚。芭蕾舞一向受到皇家貴族的支持和贊助,它是一種非常貴族化的娛樂。背棄自然界的引力定律和個性化的意願,從姿勢到動作,與大自然極不協調,由此所產生的無生氣的動作,創造不出未來,只能隨生隨滅。」

  她懷著創建一個自由舞蹈學派的雄心壯志來到俄國,按照她的設想,它將以美麗和自由的動作產生的巨大力量最終推翻掘壕固守的呆板保守的芭蕾舞,就像工人階級推翻保守的帝國統治者。但她對莫斯科芭蕾舞所佔有的牢固的地位估計不足,因為它得到學校和政府的資助。莫斯科的芭蕾舞還是老的一套,政治和社會的革命對它沒有大的影響。以偶像破壞者泰羅夫、格蘭諾夫斯基和邁耶霍爾德特的作品做為典型,藝術和戲劇的改革在莫期科其他一些劇院進行,只有芭蕾舞藝術仍舊我行我素,像波旁家族一樣,「沒有忘記什麼,也沒有學到什麼」。

  格爾采爾公寓是一個很小的地方,擺滿了古物和昂貴的小玩意兒——人活到50歲,就會像一個女芭蕾舞演員那樣,情不自禁地愛好收藏。所有這些貴重的禮物既無法排斥在視線以外,又非常容易打碎。伊莎多拉自己從不收藏這麼多的小玩意兒,她總是設法住在天花板很高的房間裡,室內掛著藍色的帷幔,放著幾張低低的長沙發和桌子。住在女芭蕾舞演員這樣的公寓裡,宛如置身在室內裝飾師的夢魘中,深怕一不小心把一個法國塞佛爾產的花瓶或德累斯頓造的牧羊女碰落地上,摔個粉碎,這使得伊莎多拉終日提心吊膽。最後,她終於失手打破了一盞製作非常精緻的陶瓷檯燈。

  伊莎多拉安頓好住宿後,第一位到公寓來訪的客人是莫斯科藝術劇院的康斯坦丁·斯坦尼斯拉夫斯基。在她第一次來俄國時,他曾經是她最初的讚賞者之一。自從那時以來,他們之間建立了濃厚的友誼,互相尊重彼此的天才。

  這兩位者朋友在一起時彼此有很多話可談,兩人都衷心地喜歡互相來往。

  斯坦尼斯拉夫斯基不但對這位舞蹈家非常敬慕,他對外界其他一些富於才智學識的人也很樂意結交。像所有的藝術家一樣,他不是一個政治家,因此在革命的年代裡,沒有少吃苦頭。他比以前老了很多,但他那張富於表情的臉,仍然保持著先前的全部魅力。他向伊莎多拉談及所有他的老朋友以及他正在從事的新工作。他說,他希望能有更多的機會,使他的工作能跨越俄國,與德國和美國的公眾見面。

  但是伊莎多拉出於一時的熱情和對這個社會主義國家的無限熱愛,動情地說:「我親愛的,你正面臨著這種進退兩難的處境,要麼認為自己的生命已到盡頭,一死了之;要麼重新開始生活,做一個共產主義者。」

  幾天以後,他請伊莎多拉和艾爾瑪去觀看他的新實驗:把柴可夫斯基的歌劇《葉甫根尼·奧涅金》搬上舞臺。

  她們坐在他的包廂裡,觀看演出。

  演出沒有管弦樂隊伴奏,只在舞臺兩側分別放置了一台鋼琴。這似乎是斯坦尼斯拉夫斯基對歌劇的初次實驗。此後,他的第二研究室相繼排演了許多歌劇,其中《卡門》、《佩裡肖勒》、《安哥特夫人》等還在紐約上演。

  他急想知道這兩位客人對這項新工作的看法。做為一個老朋友,伊莎多拉直言不諱地告訴他,她一點兒也不喜歡。做為一種藝術形式,她對歌劇一向不感興趣。確實,她也曾經非常魯莽地把類似的話告訴過最偉大的歌劇作家瓦格納的遺孀科西瑪·瓦格納。

  「音樂劇簡直是胡鬧……人必須先說,然後才唱和跳。說話是主宰,一個有思想的人才會說話。歌唱是抒發感情,而舞蹈則是酒神狄俄尼索斯的心醉神迷,它使人忘記一切,沉浸在無比的歡樂中。這三者無論如何也不可能混合在一起。音樂劇根本不存在!」

  她反復向斯坦尼斯拉夫斯基陳述這些意見,並且說,無論如何不值得為《葉市根尼·奧涅金》多費力氣。她以這種非常現實主義的態度對待斯坦尼斯拉夫斯基的用心良苦的「實驗」,實在有點兒太感情用事了。最後,她用這些話結束了對他的評論:「斯坦尼斯拉夫斯基,您應當更加有所作為。譬如歐裡庇得斯的悲劇,我總是夢想著有一天由您來導演,由埃莉諾拉·杜絲扮演阿加娃埃,我和我的學生們則為全劇的合唱伴舞!」

  在她住進格爾采爾公寓以後沒過幾天,弗洛林斯基前來探望她們。當時,伊莎多拉正要坐下來與幾位新結識的人——大部分是房東的朋友——共進午餐。他們似乎熱切希望能為這位新來的客人傾銷掉存放著的聽裝果醬和食品,這些都是她在倫敦的時候戈登·塞爾弗裡奇送給她的。弗洛林斯基前來徵求伊莎多拉的意見,問她是否願意和他一起參加一個晚會,共產黨的大部分領導都將出席這個晚會。他的車等在門外,可以把這位舞蹈家送往那裡。

  想到將面對面地會見這些為革命而鬥爭並建立了新政權的大人物,她不禁一陣激動。在她的想像中,正像後來她所解釋的那樣,她將見到一群容光煥發的理想主義者,像托爾斯泰的信徒們那樣穿著樸素的農民服裝,懷著對人類的熱愛,頭上圍著一輪光圈。

  於是,她趕緊換裝,換了適於這種場合穿戴的服飾。她身穿她最喜歡穿的紅色短袖束腰外衣,外面披上一條猩紅色的開士米圍巾——她過去經常披著這條圍巾跳革命舞和《馬賽曲》。1927年9月14日晚上,她披的也是這條圍巾。她在頭髮上罩了一方紅色的薄紗,類似某些東方國家婦女所戴的頭巾。然後她匆匆披上斗篷,和弗洛林斯基一起去初次會見共產黨的領袖們。

  晚會在卡拉漢大廈舉行。這座建築物坐落在莫斯科河以南,面向克里姆林宮,原為一位俄國皇帝所有。從它內部的裝飾,可以看出這位闊佬的審美趣味之低。

  容光煥發、激動異常的伊莎多拉,由她的護送者伴同進入一間大會客室。

  這個客廳以路易十五式的風格裝飾得有點兒過份。在客廳中央的一張大桌子旁,坐著所有的同志。他們衣冠楚楚、心滿意足、莊嚴非凡。從他們的神情,可以看出他們或多或少都對那位站在大鋼琴旁、柔聲歌唱一支法國「牧歌」的女士感興趣。

  年輕的姑娘
  莫虛度年華,
  紫羅蘭
  在春天採摘……

  伊莎多拉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和眼睛。她的目光從那位穿著晚禮服的女士移到天花板上摹仿法國畫家瓦多所作的跳著小步舞曲的人物,又從那裡把視線折回到室內金碧輝煌的俗氣的裝飾和陳設,然後再看看坐在那裡聆聽無聊的歌唱的「同志們」,他們活像一群在任何文明社會的一角都能見到的那種富有的中產階級。

  那位演員唱完《牧羊姑娘》之後,正想接著唱《愛情小調》,這時怒不可遏的伊莎多拉走到了大廳中央。

  「你們這樣做是什麼意思?」她大聲說,「沉迷在這種可笑的滑稽動作裡,和他們過去的所作所為一樣。在這裡,你們也像他們一樣地坐著,在這個到處都是拙劣的藝術和根據低下的審美觀製作的家具的大廳裡。你們也像他們那樣欣賞著這種平淡庸俗的音樂,這和過去有什麼兩樣?你們只不過是奪取了他們的位置。越變,越和他們類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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