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名人傳記 > 伊莎多拉·鄧肯 | 上頁 下頁
四七


  一天,伊莎多拉和杜絲在海邊散步。「伊莎多拉,」杜絲語帶硬咽地說,「你別,別再去追求什麼幸福了。你眉宇之間已有跡象表明你將是世界上最不幸者之一。你遭遇的不幸只不過是序幕而已。可別再拿命運去冒險了。」

  杜絲當時正當盛年,風姿絕世,聰明能幹。她在海濱散步的時候,高視闊步,氣宇軒昂。她不穿緊身胸衣,身材那樣高大而豐滿,也許會使趕時髦的情人望而卻步。然而她表現出一種高尚的威嚴氣概。她的一切都表現出她偉大而受苦的心靈。她經常給伊莎多拉朗讀希臘的悲劇或者莎士比亞的戲劇。每當聽到她朗誦《安提戈涅》的臺詞的時候,伊莎多拉便想:她這樣美妙的表演居然不為世人所知,簡直是罪過。

  杜絲是在她的藝術爐火純青之時長期退出舞臺的,有人以為她是由於情場失意或者其他感情上的原因,或者是由於她身體有病,其實都不對。她長期輟演,是由於她得不到幫助,或者說沒有財力按照自己的意願去實現藝術理想——這才是真實的原委。

  這個所謂熱愛藝術的世界,竟然讓這位世界最偉大的女演員在孤獨和貧困之中淒慘地過了十五年之久。等到莫裡斯·蓋斯特終於認識到她的天才,和她訂了合同在美國巡迴演出的時候,為時已晚了,因為她在前一次巡迴演出中就去世了。那次她舉行巡迴演出,是為了拼命攢錢,湊齊她長年輟演一直希望獲得的款項,好繼續她的事業。

  伊莎多拉·鄧肯租了一架大鋼琴,放在別墅裡,然後打電報給她忠實的朋友斯基恩。

  他立刻就來了。

  埃莉諾拉酷愛音樂,斯基思每天晚上為她彈奏貝多芬、肖邦、舒曼、舒伯特的樂曲。有時她以一種低沉的、音調極其優美的聲音唱她最喜愛的歌曲——《尋找墳墓》,當唱到最後一句——「負心人……負心人」的時候,她音調和表情都充滿了深刻的悲哀和譴責,使人涕淚縱橫。

  一天傍晚,伊莎多拉突然起來叫斯基恩彈琴,自己跳貝多芬《悲槍奏鳴曲》中的「柔板」來給杜絲看。

  這是從4月19日以來伊莎多拉第一次跳舞。杜絲非常感激,把她擁在懷裡,不住地吻她。

  「伊莎多拉,」她說,「你在這兒幹什麼呀?你應當回到你的藝術中去。這才是你唯一的出路。」

  埃莉諾拉知道,幾天以前伊莎多拉收到一封信,信中請求她訂合同去南美旅行演出。

  「你就同意訂合同吧!」她慫恿伊莎多拉說。「生命是多麼短促,沒多少年可以這樣無聊地等待下去——無聊——除了無聊,還是無聊!你擺脫憂傷和無聊吧——擺脫吧!」

  可是,伊莎多拉的心情實在太沉重了。在埃莉諾拉麵前,她可以隨便動手腳,可是要重新走到觀眾面前去獻技,是做不到的,她的心每一搏動都是對那兩個孩子的呼喚。

  有埃莉諾拉陪著的時候,伊莎多拉得到了安慰。但是夜裡剩下她一個人,待在寂寞的別墅裡,聽著每間陰暗的房間發出空洞洞的回音,她只能獨自熬過,盼著天明。天一亮,她趕緊起床到海裡去游泳,儘量遊得遠一點,遠得回不到岸邊來才好。

  一個陰暗秋日的下午,伊莎多拉獨自在沙灘上散步。走著走著,她突然看見迪爾德麗和帕特裡克的身影正在前面手拉手走著。她喊他們,但是他們一邊笑一邊跑,讓她剛好趕不上。她跟在後面追——一面跑著,一面喊叫他們。突然,他們消失在浪花之中,一陣恐懼襲上伊莎多拉的心頭。

  「這是我孩子們的幻影——我瘋了嗎?」伊莎多拉想。那陣子,伊莎多拉時常明顯地感覺到自己已經有一隻腳踩在瘋狂和神智健全的分界線那裡了。

  伊莎多拉感到痛苦絕望,撲倒在地上,放聲大哭起來。

  不知在那兒躺了多久,伊莎多拉感到有只憐憫的手在她頭上撫慰著。她向上一看,見了一個人像意大利西斯廷教堂的默禱塑像一樣站在那兒。

  這個男人剛從海裡游泳上來。他對伊莎多拉說:

  「為什麼您總是哭泣?我是不是可以稍盡心意,幫助您呢?」

  伊莎多拉望著他。

  「好吧,」她回答說。「您救救我——不是救我一命,而是救救我的理智,比我的生命還寶貴。給我一個孩子吧!」

  那天傍晚,他們一起在伊莎多拉別墅的屋頂涼廊上站了很久。

  太陽西落在水天之際,月亮正在升起,月光如水,傾瀉在大理石般的山坡上。當伊莎多拉感覺到他年輕力壯的手臂緊緊摟著自己,嘴唇貼著自己的嘴唇的時候,當他的熱情傾注在自己身上的時候,她覺得自己從悲痛與死亡之中被拯救出來了,被帶回到光明的樂土——她重新回到了愛情的懷抱。

  第二天早晨,伊莎多拉把這一切都告訴了埃莉諾拉。

  埃莉諾拉似乎一點也不感到驚訝。在她看來,這是再自然不過的事情。而且,儘管她非常不樂意會見陌生人,卻寬宏大量地答應伊莎多拉把她的新情人介紹給她。她們訪問了他的工作室——他是個雕塑家。

  「你的確認為他是個天才嗎?」看了他的作品以後,埃莉諾拉問伊莎多拉。

  「毫無疑問,」伊莎多拉回答道,「也許他就是第二個米開朗基羅。」

  伊莎多拉·鄧肯幾乎相信新的愛情會戰勝悲傷。那時,連續不斷的可怕的痛苦已經把她折磨到無可奈何的地步。但這樁情事沒有維持很長時間。

  伊莎多拉的情人屬￿一個家規很嚴的意大利家庭。他已經和一個姑娘訂了婚,而對方的家庭也是同樣古板的。他最初並沒有把這件事告訴伊莎多拉,可是有一天他給她寫信,把話挑明,然後就告辭走了。

  伊莎多拉一點也不生他的氣。她覺得他已經解救了她的理性,從那以後她知道自己不再孤獨了,並且從此進入了一種強烈的玄想狀態。她覺得兩個孩子的靈魂在自己身邊徘徊——他們要回到人世間來安慰她。

  秋天快要來到,埃莉諾拉搬到她佛羅倫薩的公寓去了。伊莎多拉也放棄了那死氣沉沉的別墅,先到佛羅倫薩,然後到羅馬,打算在那兒過冬。

  她在羅馬過了聖誕節,光景十分淒涼,但是她對自己說:「不管怎樣,我並沒進墳墓或者瘋人院——我還在這兒。」

  斯基恩仍然和伊莎多拉在一起。他從來不問什麼,從來不懷疑什麼,只是把他的友誼、崇敬,還有他的音樂奉獻給伊莎多拉。

  對於一個憂傷的心靈來說,羅馬是一個奇妙的城市。雅典五光十色,又盡善盡美,可只能加深她的痛苦。而羅馬卻到處都有偉大古跡、陵墓和激動人心的紀念碑,盡是古怪先賢的見證——這就是很好的止痛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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