耶穌(30)_學達書庫

三〇

　　§13、關於窮人、富人、智人、官人

　　在海邊，在漁村，在山頭，在田野，貧苦人聽了耶穌的傳教，會在艱辛的勞作中感到一種欣慰。他們每天為衣食所困，為勞作而乏，為病痛而苦，他們擔憂此生之後的另一個世界也如此黑暗，如此尊卑不平，他們希望山岸之外的彼岸有一個樸素、簡單、輕輕鬆松的大同。耶穌的教義給他們心頭播下了一層清涼的綠色：天國必然地離勞苦大眾最近，貧苦的人受盤剝而不盤剝別人，受欺壓而無以欺壓別人；貧苦人整日勞作而無暇享樂，貧苦人困頓窮鄉，即使流浪田野、漂流四方，依然是蹇路僻壤；物欲境界是最低下的，精神的境界也只有天國。因此，耶穌的言論便成為貧苦人的最有力的安慰。這可能是一劑精神的鴉片。但是，世世代代的爭鬥更清楚地告訴人們，某一個人的貧富命運可能靠爭鬥而有所改革，然而整個社會結構卻永遠不變。拿起刀槍、拿起奸詐、拿起無恥去爭取物欲的滿足，現世榮光，把苦難轉嫁給別家，把貧苦轉移給他人，莫如立地而成善果吧。於是貧苦人歡迎耶穌。

　　耶穌走進城鎮的神殿論道，法師們是一陣騷動，年輕的學子們更是一陣激動。古老的律令已經僵死多年，自由的智者渴望大膽突破，年輕的思想者追求新穎開拓，耶穌的教義給他們心頭播下了一層自由的快意：可以大膽地議論先王之法了，只要你對真神負責；可以揮灑擴大先賢的律令了，只要你能自圓其說；可以自由地發揮個人對古訓的詮釋了，只要你堅持了對上帝的坦白。先人的傳統，成為一種活水，而不再是一個桎梏。政權的限制，成為一種笑談，而不再是一付刑具。肉體的牢獄還在，思想的監禁破解，大法師可能還是那副泥古不化的冰冷面孔，劊子手可能還在那裡提著陰森森的斧頭，但是，施洗者若翰率先以鮮血獲得的自由精神的榮譽，以生命獲得了尖刻批判時政的痛快。耶穌的大膽行動，進一步把自由歸還了思想，那麼，為精神的自由快意，跟著耶穌前仆後繼吧。

　　耶穌在市場上宣道，商人和稅吏們琢磨他的語句。

　　萬貫家私又如何呢，控空心思聚斂財寶又如何呢，死後，能帶走一文錢，一粒米、一縷衣嗎？亞歷山大大帝不也是兩手空空地離開現世嗎？在那個天國裡，錢再多，也叩不開窄門；在這個現世世界裡，錢就能買來長生不死、買來白日的安閒，買來夜晚的安祥嗎？

　　吝嗇自己的錢財吧，聚到多時，泥土卻埋上雙眼；揮霍自己的錢財吧，吃、喝、行、樂、山珍海味，不過是一張口；綾羅綢緞，不過只有一張皮囊；佳麗豔福，不過只有一副肌膚。越飽，就越乏味，越厚，便越不能迎對春夏秋冬、寒暑冷熱；越狂亂，便越欲望無度、情感空虛。而且，那些特殊的疾病：膽固醇、瘡疥、梅毒不也早在享樂的背後等待了嗎？於是，市場便有一些想得開的巨商富賈拋卻了錢財，信奉耶穌了。是的，有錢大家花，散盡金錢也許會在未來的天國找到一個位置，何必一定要進地獄呢！

　　耶穌在廣場上宣道，教義傳向四方。殺過人的強盜、謀害過人的小人、欺壓過人的官員、貪污了老百姓錢財的稅吏，被詛咒、被戳穿、被蔑視、被揭示，他們就像犯罪時那樣心驚膽顫了。鮮血在他們眼底上面消除不掉，血污在他們手上洗不掉。他們想隱藏，但是，耶穌的聲音依然在耳邊轟響；他們想逃脫，耶穌的鞭撻依然打在他們的背上。他們白天慣性地繼續行惡，夜晚卻被消瘦清潔的耶穌面容逼問。他們怯怯地打探天國的歷程，他們已經不敢去叩問那道莊嚴的窄門了。於是，他們也信奉了耶穌，因為耶穌沒有拋棄他們；贖罪的羔羊要比那些自滿的大祭司們更有可能進入天國，地獄和天國之間還有一個洗罪、淨罪的煉獄。

　　耶穌走遍了自己的故土，兩年多的時間，整個加利利被他征服了。他在此處宣道，下一處的民眾早已翹首等待他，他離開此地趕往下一處，這裡的聽眾便有許多跟隨。一時間，耶穌的講道成了加利利各城市村莊的盛大節日。

　　當然，也有人在這「節日」裡感到無名的憤怒。

　　貪苦人中有憤怒的。他們說，我們天天勞作，苦不堪言，哪有幸福，哪有希望，今世苦痛，來世何處補償？稅吏從我田裡搶走了麥子，難道就不許我從他的錢袋裡偷走金幣嗎？官僚打了我的左臉，我豈能允許他再打我的右臉。吸血鬼吸幹了我們的血，我們就不能捏死寄生蟲嗎？打家劫舍，殺富濟貧，剷除不平，伸張正義。宣揚逆來順受的耶穌，你豈不是幫著邪惡維護這個罪惡的世界嗎？

　　僵化頑固的法師們憤怒了。先王的法度豈能是耶穌這個沒有來歷的小人物可以議論的。你是什麼人物啊，敢代上帝發言，敢以先知議論，敢稱彌賽亞，敢冒天神之子。耶穌成了導師，我們那一肚子經書的價值何在；耶穌成了領袖，我們遵守了幾輩子的律令不成了廢話。精神的自由，應該由傳統來分配，只有在正統的規範中，才能找到真正的精神自由；離開了正統，那是邪說，邪說只能惑眾，惑眾只能帶來思想混亂，混亂只能造成世界的顛覆。這太可怕，也太可惡。

　　富人也憤怒了。他嘲笑耶穌酸腐，他們把希臘吃不著葡萄的狐狸的故事，講給大家聽。他們一邊喝酒，一邊轟笑耶穌和他的門徒們的乾癟。他們一邊選換著美女，一邊調笑禁欲者的修行。遍嘗美味，還求什麼來世的幸福；盡享妙齡，永遠快樂、永遠青春，還求什麼天國的再生。但是，耶穌和他的門徒的嘮叨，越來越鼎沸了，可惡！

　　達官顯貴中更是憤怒者多了。他們憤怒耶穌怎麼能敢說他們進不了天國。他們供奉給天神犧牲的最多，他們向天神祈禱的時間最長，他們修廟宇、造金神、養法師，他們怎麼會進不得那道窄門呢？他們殺掉叛亂者，平定了國危；他們殺掉強盜，平息了眾怒；他們討伐四方，擴大了疆域，壯大了國威；他們文治武衛，振興了民族。青史留下的，將是他們的名字；世界的未來，將由他們把握。他們才是被挑選出來的跨時代的人才，他們才是決定歷史、決定人類命運的精英，那麼，他們沒有資格進天國，誰還會有資格呢？

　　所有這些憤怒的人，漸漸聚攏到一起。法利賽人終於團結起眾人準備消除耶穌這位新來的人了。

學達書庫(xuoda.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