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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五


  「最近幾日的事變偉大之至,詩也表示願意歌詠它。凡屬有心腸、有才藝的人,看了這樣的事變誰能無動於中?維克多·雨果先生帶著近乎軍人般的銳氣,出場了,對自由光榮的祖國,和他自己便是其中領袖之一的青年,表示熱愛和深切地同情。但是,由於他最初的政治信仰和少年時代的感情,曾經在膾炙人口的短歌裡一再歌詠過的信仰和感情,他和已經結束的過去是有關連的,他不得不帶著沉痛的心情跟它告別,表示身心脫離。他用恰如其分的口氣,將祖國的愛和對失敗者應用的懷念,調和起來。他是新法蘭西的公民,而對舊的法蘭西又無須感到慚愧;他的情感受了激動,但他的頭腦保持著清醒:淚已流盡而心仍未亂。《科洛納廣場之塔》一首詩表示雨果已經認識,祖國的光榮不可分割。在許多場合,雨果的行動表示,他是自由的國民。夏多布裡昂先生暮年退出了政治生活,為免陷於自相矛盾,犧牲了殘餘的歲月;但是雨果雖然在開始的時候,曾和夏多布裡昂隸屬同一旗幟,他決心拋棄舊事毅然前進。接受祖國各處不同的理論信條,這也很值得我們稱道。各人依照自己應該做的做去,法國尊重夏多布裡昂先生的自我犧牲,也欣然接受維克多·雨果先生的文藝供獻。」

  一個九月的下午,拉默男來看雨果,見雨果自在寫作。

  「你在工作,我來打擾你了。」

  「我是在工作,但是你並不打擾我。」

  「你寫什麼?」

  「寫一點你不會喜歡的東西。」

  「告訴我吧,是什麼?」

  雨果拿起一頁手稿給拉默男看:

  「共和政體還沒有成熟,但是在一世紀之內,它將佔領全歐,它是社會中的主權社會;它實行自衛權的時候是民衛軍;實行裁判權的時候是陪審官;實行自治權的時候是公社;實行統治權的時候是選舉。」

  君主制度的四個組成部分:軍隊、司法系統、行政系統、參議院,對共和政體來說,只是四個贅疣,不久它們便將萎縮死亡。」

  「這話說得對,」拉默男說。「我早想到,象你這樣一個人先不會長期做保王黨。你這段文章裡只有一句話是多餘的:共和政體還沒有成熟。你把它放在將來,我可把它放在目前。」

  攔默男早已不信專制政體,因此不同意君主制度。他的性格不能容忍拖延折中的態度。維克多·雨果雖然相信社會的最終形態是共和政體,但認為必須經過準備時期,始能實現;他主張通過普及教育達到全國普選;因此,路易·菲力浦的混合王權制有是益的過渡辦法。

  在這些政治變故中間,《巴黎聖母院》早被扔在腦後。此後,由於時局動亂,發生了一件小小的事故,作者寫信告訴戈斯蘭。

  「七月二十九日,我的住宅受到威脅,我決定把最值錢的東西和我的稿件送到我妻弟家中,他住在尋南路,那地方比較安穩。在搬運途中,我丟了一個本子,裡邊全是我的讀書摘記,是兩個月辛勤搜尋的果實,對《巴黎聖母院》的寫作十分重要。為此我應當告訴你,這是個不可抗拒的重大事件,我們的六月協議裡曾經提到的。但是,如果今後沒有其他事故妨礙我的寫作,我相信,只須加倍努力,到期是可以交稿的。但是,你如果能自動延期兩月,為你為我,都是愉快的,而且,你這樣做,可以消除你先前令我不滿意的地方。我覺得,在十二月一日交稿,離革命的日子太近,細想起來,未必于你有利。那時文藝恐還不能恢復兩個有前受人重視的地位。將書緩期出版,對你對我是同樣適宜的措施。」

  出版人同意這些看法,限期推遲到一八三一年二月一日,雨果多得了五個半月的時間。

  這次,無可再拖,必須按期到達終點。雨果買了一瓶墨水和一身灰色毛線襯衣,將全身從脖子到腳尖統統包住。他把衣服鎖在櫥裡,免受出門的誘惑,一心鑽入小說裡,象走進牢房一樣,他心裡很怏怏。

  從此之後,他除了吃飯睡覺,不離書桌。唯一的消遣是晚飯後同來訪的朋友談一小時天。 有時把白天寫的東西讀給他們聽。 比埃爾·勒盧便在這時聽雨果讀了《鐘》的一章,認為這樣的文學與實際毫無用處。

  頭幾章沒寫完,他心頭的不快消除了。文藝創作佔據了他的身心。他不感覺疲乏,也不感覺已經來臨的冬寒;十二月裡,他卻開著窗子工作。

  他只有一次脫過他的狗熊皮。十二月二十日清早,克隆親王來找他,領他去旁聽查理十世政府部長的公審。為不破壞自己的規矩,他沒有把衣服從櫥裡取出來,是穿了民衛軍的制服去的。

  這就是發生擾動的那次公審。下午四點鐘光景,克萊密歐正為蓋儂-隆維爾進行辯護,外邊傳來擾動的人聲。群眾向參議院蜂擁而來,杜儂路和服季拉路兩面防衛參議院的民衛軍抵擋不住。 群眾高呼:「打倒蔔裡涅克!」「打倒貝洛男!」「部長們一律處死!」香特羅斯和蓋儂-隆維爾嚇得面無人色;僕裡涅克象不瞭解是為什麼。只有貝洛男昂首而立,兩手抱在胸前,全無懼色。

  審訊停止進行。克隆親王和雨果到外面看熱鬧。民衛軍被逼退到參議院牆下,失去了防衛能力,群眾一直湧到牆壁前面,爬上界石,攀登窗口。人人臉露憤恨之色,咬牙怒吼。被告、法官、民衛軍,全都受了辱駡。拉法夷特將軍在菲狄能·德·拉斯台列的伴隨之下,向憤怒的群眾演說。但是人民已經聽夠了演說,看厭了拉法夷特將軍。一幫青年抓住他的腿,將他舉起,一路傳遞過去,口中高喊:「誰要拉法夷特將軍,送給他去。」一小隊士兵衝開人群,把他救了下來。克隆親王和雨果分開人群,擠到將軍前面,將軍挽住兩人的手,說:

  「我認不得我的巴黎人民了。」他說,他沒有想到,那是巴黎的人民不認得他們的拉法夷特將軍了。他又說:「人民是可以原諒的,但是那些保王黨……」

  他指著杜儂路一個路易十五式的陽臺說:

  「我要求……先生讓我上他的陽臺對群眾講話。……先生說,他的大門不許拉法夷特將軍進去。他仇恨革命,寧可看著他的朋友們被殺。」

  雨果想回參議院, 但審訊不再繼續。他回到讓-古庸路,重穿起毛線襯衣,鑽進了自己的工作。

  一月七日夜裡,窗外大放光明;他抬頭觀看,那是北極放光。

  一月十四日,小說完成。他開始時買的那瓶墨水至此恰正用完。他用最後一滴墨水寫了最後一行文字;因此,他曾一度想把小說的名稱改作《一瓶墨水的內涵》。過了幾年,他當著阿爾豐斯·卡爾先生說起這件事情,阿爾豐斯·卡爾覺得這名字非常有趣,問雨果,他既不想加以利用,請把這名字贈送給他。阿爾豐斯·卡爾就用這個名字發表了一些小說,其中有文情並茂的傑作:《日內菲愛芙》。

  雨果在寫作《巴黎聖母院》的期間,戈斯蘭問他這部書的內容,雨果覆信說:

  「……這是十五六世紀巴黎的描繪。路易十一要在一章書中出現。決定小說的結局的就是他。我這書並不是歷史研究,至多只在描寫上下了一點科學功夫而已,主要在借機一寫十五世紀時代的風俗民情、宗教法律、藝術文化……而且,這也不是書中重要的部分。這本書如果有什麼優點,是在想像、多變、幻想的方面。」

  寫完《巴黎聖母院》,雨果感到清閒無聊,怏怏不樂。他和書中人物廝混已熟,一旦扔下,象失了老朋友一樣的悲哀。他放下作品和當初拿起來的時候同樣感到難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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