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名人傳記 > 雨果夫人回憶錄 | 上頁 下頁 |
六九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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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你既捨不得你的『獅子』,就不必多談。我的本分是見紙上寫什麼口裡說什麼的,稿本上明明寫著『我的獅子』,我就說『我的獅子』。我的天,這於我是毫不相干的——演下去,費爾孟。 「你是我豪放而壯偉的獅子。」 但是,第二天,演到老地方,馬爾斯小姐仍舊停住,和頭天一樣,把手遮了眼睛,和頭天一樣,裝做尋找作者的樣子。 「雨果先生?」她用那簡慢的聲調問,是馬爾斯小姐的聲調而不是賽麗美納的聲調。「雨果先生在這裡麼?」 「我在這裡,夫人。」雨果回答,仍舊不動聲色。 「啊,好極了。你在那裡。」 「夫人,在排練前,我已經來問候過了。」 「不差……那麼,你已經考慮過了?」 「考慮什麼?夫人。」 「我昨天同你說的。」 「不差,不差……但是,我是指那半句詩。」 「哪裡的半句?」 「我的主啊,你明明知道那哪是半句的。」 「我確實不知道,夫人,你見教了許多正確而高明的批評,我把它們混在一起了。」 「我是說那『獅子』的半句。」 「不差,『你是我的獅子』,我記起來了。」 「那麼,你找到了更換的句子沒有?」 「但是,我並沒有找過。」 「你不覺的這句詩太危險?」 「我不懂你說的危險是什麼。」 「我說的危險,是會惹人家打噓的。」 「我從來不遭人家打噓的。」 「那很好,但總得希望少給人家打噓啊。」 「你以為人家要噓著『獅子』的一句麼?」 「我以為是一定的。」 「那除非是你不肯用你一向的才學。」 「我倒是盡力的,……我總覺得不如換掉。」 「換什麼呢?」 「別的東西。」 「什麼東西呢?」 「總之是別的什麼吧。」 「別的什麼呢?」 「譬如說· ……」這裡,馬爾斯小姐裝出思索的樣子,其實話已蓄在喉頭三天之久了「譬如說…… 「你是我豪放而偉大的「君侯」!』 這『君侯』一詞,不是也同『獅子』一樣可以完成這一句詩麼?」 「的確可以的,夫人,不過用了『獅子』,句子就陡峭,用了『君侯』,句子就平淡了。我寧可寫好詩招人家打噓,不願那俗句搏人家喝彩。」 「那很好,請默動氣。一定用好你的詩,一定不動就是了!演下去,費爾孟。 「你是我豪放而壯偉的獅子。」 這樣惡意的捉弄一天比一天露骨,任憑雨果如何大度,也終有為作者的尊嚴所不能容忍的一日。有一次排練完畢,雨果對馬爾斯小姐說,有話同她講,兩人跑到後臺。 「夫人,」雨果說,「請你把扮演的角色還了我吧。」 馬爾斯小姐臉變了色。這還是她生平第一次人家卸她的角色,向來只有人家求她,而遭她拒絕的。她恐怕有損她的名譽,認了錯,並且允許以後決不再犯。 無禮的態度,以後的確是沒有了,但是她卻改用緘默冷淡來消極抵制,她的榜樣影響旁人,除了喬亞尼對劇本始終表示同情外——至少在表面上——作者自覺一天比一天陷於孤立,外界的反對也影響到裡邊。 一般舊派作家不能容忍這新興的東西,因為它要危害他們的理論和利益,是好文藝——他們的文藝,所以是好文藝——的破壞者,他們聯合起來排擠它。排練的時候,有的躲在門後偷聽;有的故意過來惹是非,探消息;有的東摭一句、西拾一句,拿去忙亂頭換面、恣意播揚、訾議;有的將整段文字存心訛傳,加以曲解,甚至憑空臆造,以供取笑。有一次排練的時候,發現一個法蘭西戲院的老作家蹲在暗地裡偷聽。雨果家裡也常有人來,自稱是他的崇拜者,胡纏不休,硬奪一兩節文字去,到處傳揚。其中有一個悲劇作家,法蘭西學院院士兼出版檢查員,曾以檢查員的的資格,得先讀到《愛爾那尼》,傳達室揚得最為起勁。有人聽他胡說,代抱不平,將他的隱秘在報刊上暴露。他還寫信給雨果說,「你的暗探(他還叫別人暗探)和捧你的報紙怎樣說的?說我洩漏了劇本的秘密,嘲笑了你的詩文,是不是?那就怎麼樣?就算是真的,也不能怪我。你該被讚揚的時候,我讚揚了你,你刻受批評的時候,就批評不得麼?你的作品莫非是神聖的,人們只當崇拜,不准批評?我想你的氣量當不至於這麼狹小。你曉得先前坦白地讚揚過你的詩歌的人,現在也可以同樣擔白地來批評你的劇本。我的確批評了《愛爾那尼》的文字。」 巴黎報紙大都是攻擊《愛爾那尼》的。政府機關報自從雨果發表《科洛納廣場之塔》以來,認為他是政治上的變節者;最近雨果不受津貼一事,尤其使它們懷恨。至於抱自由主義立場的報紙,則其中擔任文藝編輯的人,又大抵是新文藝所要打倒的作家,幾星期前還讚揚雨果不受政府收買的《立憲報》,此刻也成了最激烈的敵人。 一個戲院甚至將一篇尚未公演的戲劇事先加以糟蹋,編演了一幕模仿滑稽劇。在這年的戲劇年報裡,就有一齣戲,是影射《愛爾那尼》中「觀象」一幕的。在那裡面唐·猶·哥梅茨變成了耍狗熊的人。 別的麻煩事也發生了。《愛爾那尼》稿本送檢查後,久不發還,雨果到檢查處詢問,檢查處說,半個月前已經看過,准予上演了,現在擱在內政部長處。過幾天浦度男把稿本發還了,上面注明「必須」修改的地方,然而一修改,主要的劇情便受損害。作者不允,當局鑒於上次《瑪麗恩·德·洛爾姆》的事,勉強准他保留原文。但是都是經一字一句地力爭過來的,有下面的一封信為證。 「奉部長面諭,來函所陳各節,尚稱允當,《愛爾那尼》中被刪字句,准予重用。據此,該劇本下列愛爾那尼呼唐· 查羅的話:懦夫,糊塗蛋,昏君,得由作者存用原文。此致 雨果先生。 內政部出版檢查處主任兼戲院科科長屈皮埃。」 但有一句詩卻始終通不過: 你以為在我眼裡,國王是神聖的麼? 不得不改為: 你以為在我眼裡,有什麼神聖的名稱麼? 一八二九年冬,嚴寒特甚,塞納河從十二月起到次年二月底止,凍結不開。雨果每次上戲院,經過橋上,必著套靴,以防滑跌。一到院裡就有人送暖爐。參加工作的賞,冷得直哆嗦,詩文凝凍在他們的唇上,欲吐不能。大家馬馬虎虎,哼了幾句,趕快回到後臺去取暖,工作因此延宕,給了敵方以充分準備的時間。 到後來,劇本可以出臺了,然而受攻擊的形勢已成,一番堅強的擁護是必不可少的。法蘭西戲院的鼓掌班,捧了一輩子革齊密·特拉維業,當然成了他的崇拜者;而且戲劇界積傳舊劇,曾使他們賺了許多錢,今要他們一旦倒戈,怕不容易成為熱烈的革命戰士。戴祿爾提議用吉姆那斯戲院的鼓掌班來替代,因為他本人對他們施過恩惠,敢為他們擔保。替克史立伯捧場的也就是這一班人。 「聽憑你抉擇吧。」經理說。 「我一概不用。」雨果說。 「怎麼,你不用鼓掌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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