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名人傳記 > 雨果夫人回憶錄 | 上頁 下頁
六四


  梅裡美有時也參加晚會。有一次他到雨果家吃晚飯,廚娘沒做好通心粉,吃不得,梅裡美說下次讓他來做。過幾天,果然來了。他脫去上衣,系上圍裙,做了一碟意大利通心粉,其美味不減於他的小說和劇本。他時常上英國劇團克拉克姐妹家。這家的沙龍教條氣味很重,在政治上標榜自由主義,在文藝上擁護古典主義。他介紹雨果到這個沙龍,雨果並由此認識了彭雅明·貢斯當。彭雅明·貢斯當那時已是個白髮老人,不修邊幅、面容憔悴。雨果又認識了福列埃爾、享利·貝爾等人。

  這沙龍的另一位常客是歐仁·德拉克洛瓦。繪畫運動的青年領袖在言論上可不如在畫布上大膽。他富於獨創性的藝術天才為他招致了許多敵人,他希望靠言談中的讓步解除他們的武裝。在畫室裡,他是個革命者,在沙龍裡卻是個保守派,他不承認自己和新思想有任何聯繫;他反對文藝革命。擁護悲劇,反對戲劇。年輕的新文藝寬恕了他的膽怯,但是膽怯並沒有產生他預期的效果。有一天晚上,他在克拉克小姐家和雨果爭論,力言伏爾泰的《東克萊特》如何壯偉美麗。他出去之後年長的一個克拉克小姐贊成他的意見,熱情地高叫:

  「德拉克洛瓦的智慧多麼高超,言談多麼動聽。可惜他只會畫畫。」

  貝朗瑞因為寫了一首小歌,被處三個月徒刑。雨果到監裡探看他。他牢房裡客人前出後進,蹤接不斷,大都是善良的市民,爭來慰問他們的小歌作者,還帶來許多慰問品,詩人的牢房裡充滿了糕餅、野味、水果和酒。

  「你看民眾多麼熱愛我。」他對雨果說。

  從這時候起,貝朗瑞就取定了他後半輩的衣著和姿態:頭髮披在肩上,襯衣反敞著領子,長便禮用,合襟坎肩。在那時,人們已見到他晚年精妙的談風,粗直正常的的理性裡隱藏著微妙的機智。外表看來老實,可不比貓兒的軟掌好惹,那腳爪子是隨時會伸出來的。

  他的牢房正對著監禁小偷的院落。他的朋友們代為不平,認為和無賴漢們日夕相對,如何可忍。

  「拉費特昨天來看我了,」他對一位來客說,「他見了這情況很氣忿,說,如果是他,一小時也呆不下去。我對他說,親愛的拉費特,你在這院子挑出一百個人;我出獄之後,你家裡第一次舉行晚會時我一定到,我在你客廳裡也挑出一百個人,咱們來細細比一比。」

  如果我們出城過了銅維門和風車墩,走下比埃夫爾穀,過了勃蘭維裡埃村,就是一個大鐵柵門,推開大鐵柵門,裡面是一條細沙鋪地的林蔭小道。小道盡頭有一所房屋,外表平常,不很高大,建築也不整齊,坐落在一個園裡,園逐漸擴展,成了一座大公園。這所別墅,名叫洛舒,是貝爾當先生的產業。貝爾當先生是《評論報》的主筆,他夏天到這裡避暑,引來許多文藝界有名人物。雨果受了邀請,在那裡朗誦了《巴夏的痛苦》那天, 書賈戈斯蘭在座。第二天戈斯蘭到他家裡,買了《東方集》的版權。

  詩人和新聞從業員結為朋友,隨後的幾年,每逢秋天,雨果必帶他的夫人和孩子到洛舒來小住幾日。

  貝爾當先生是一個和睦的家庭的家長。家裡的成員有貝爾當太太,一位善良可敬的婦女;兩個兒子,長子阿爾芒,外表粗魯,底子裡卻是熱心腸而膽小的人;次子愛德華,在山水畫家中已有相當地位;此外還有一個女兒,路易絲小姐,天才高卓,既能寫詩又能畫畫——我應該說,還有兩個女兒,因為阿爾芒已經結婚,他的新婦容色雅麗,態度和藹,面上常帶笑容,可以說是貝爾當太太的第四個孩子,和其他三人同樣受二老的鍾愛。

  貝爾當家是門雖設而常開的。一家都很好客,但又不至於來者不拒。常到的有五六個朋友,和報館的主要編輯。維克多·雨果就在這裡結交了朱爾·雅寧。雅甯和雨果的友誼久受歲月的考驗,從雨果出亡之後,義氣益見深得。在這知交的圈子之外,貝爾當先生只和一些有文才的人來往。他不難羅致一切有頭銜或政治地位的人物到他門下;但是,他不愛虛榮,不重社會浮名。由於他報紙力量大,各方紛紛送給他職位和榮銜,但他一概不受。他說,人唯一可貴之處,在男子是才,在女子是美貌。他家的門是人人打得開的,獨有一個沒打開,這人是國王路易·菲力浦。路易·菲力浦自以為抬舉貝爾當,派人告訴他,說,他很想到洛舒一遊;這樣的榮寵,在別人是求之不得的,貝爾當謝絕了。

  「國王在凡爾賽很舒適,我在洛舒也很舒適;如果他到這裡來,怕兩人都感到不方便。」

  有一次在巴黎,季索正當部長,因要事來找貝爾當,他到時遇貝爾當吃中飯;僕人出來回話,請部長等待一會,或者回頭再來。這不是新聞記者擺架子,賣弄他有勢力,而是一種習慣,看部長和普通人沒有兩樣。

  在洛舒,大家在飯桌上或晚飯後見面聚談。其餘的時間,各有自由,愛做什麼做什麼。有人呆在房裡,有人園裡散步,園裡到處是一百多年的老橡樹,有草坪、花和隱現在樹枝中間的亭榭。許多小溪,水聲潺潺,匯成一個池塘,池塘裡蕩漾著天鵝,幾隻孔雀對著太陽開屏。主人黎明起身,指揮園丁工作,或者,坐在長凳上,手裡拿著一本書,打瞌睡。

  在楓榆樹下,窠兒深處,
  鳥兒欣賞著他可敬的頭顱。
  愉快的歌者們,
  窺伺著,往前進,從樹蔭裡,
  希望摘取他頭上一根白髮,借此增加
  窠裡的溫軟。

  晚飯鈴響,貝爾當太太和阿爾芒夫人放下針線,路易小姐離開鋼琴,愛德華放下畫板,雨果放下鋼筆,貝爾當先生從園裡進來,將一朵玫瑰花放上他鄰座女客的領巾上。大家談著文學,談風熱鬧起來,人人發表意見。進茶果的時候,雨果的孩子們過來。這時雨果的小家庭已增添人口,多了一個兒子,名叫維克多。三個孩子飽嘗了一頓愛撫,滿載糖果而去。

  孩子們從來不忙於回巴黎。他們生活在大空氣裡,從牛奶房走到養雞院,用白瓦盆喝發沫的牛奶,趕得小雞和錦雉滿院亂飛。這些快樂卻被路易絲小姐打斷,她來叫孩子們去聽故事。孩子們趕快跑。她把小維克多抱在膝蓋上,叫麗奧芭爾亭和查理坐在身旁。故事是她專為孩子們編的,不讓一個雜人進來。晚上,查理,她稱之為「我的查理」,去聽故事,等母親伺候他們睡覺的時候,他把奇絕妙絕的故事複述給母親聽。

  第五十章 斷頭臺

  一八二〇年,雨果在路上遇見上斷頭臺的魯弗爾。殺貝利公爵的兇手毫無引人同情之處;他身體肥碩,長著兩片薄嘴唇,一個象嫩骨片似的鼻子,兩隻眼睛發著玻璃似的藍光。《悼貝利公爵之死》的作者用他孩童時代的極端保王主義痛恨著殺人的兇手;但是,眼看著一個健全的人被拉去活活殺死,又覺可憐。他對兇手的憎恨變成對受難者的憐憫。他思考之後,第一次正視死刑問題,覺得社會在絕對安全的情況下,經過冷靜的思考,將罪犯因百受到懲罰的舉動加之于罪犯,深以為怪。他因此想寫一本書,反對斷頭臺。

  一八二五年夏末,一天下午,雨果上羅浮宮圖書館,路上遇著朱爾·勒費佛爾。勒費佛爾挽住他的手臂,把他拉向費拉伊碼頭。大群人從各條馬路口湧出來,向格萊夫廣場前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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