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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三


  為靠近自己的骨肉,他遷居到兒子們的身旁,普呂梅路。維克多幾乎每晚上都去看他,一呆幾小時,想借此挽回一些錯過的時日。一八二八年一月二十八日,他匆匆吃完晚飯,帶了妻子去看父親。將軍那天興致特別好,談風特別健,一直談到十一點才分手。兒子回家,正要脫衣上床,忽聽得有人打門。在這深夜,一切來客都已絕跡的時候,有人打門,使他吃了一驚,連忙跑出去開門,門口有一個陌生人。

  「你找誰?」

  「雨果伯爵夫人叫我來通知你,你父親死了。」

  維克多剛才離開他父親,父親還好好活著。聽見這消息,頭都昏了,以為別人把事情搞錯,或者自己在做夢。他意識模糊地穿上衣服,跟來人到普呂梅路。

  他發現父親躺在床上,僵硬了,臉上沒有一點血色,領口被解開,一隻袖子反卷著,手臂上紮著繃帶。他身旁立著一人,維克多還沒認出是誰。

  這是一個醫生,住在雨果將軍的對門。人們尋找急救,把他找來了,他發現將軍害急性腦充血,放了一次血,盡了一切可能的努力,終於無效。

  雨果將軍是以軍人的姿態和死亡相遇的,腦充血是在他站著的時候,以飛彈一樣的速度襲來的。

  救治父親的醫生就是當年在哥爾第埃學塾為兒子醫治膝蓋的醫生。

  為母親治喪買來的黑袍和黑紗還沒有用掉,現在又為父親的喪事拿出來使用。

  第四十八章 《亞密·羅勃沙》

  六年前,維克多·雨果十九歲,母親新喪,父親遠在布盧瓦,剩下他獨自一人,窮到沒法娶妻。他到處設法尋錢,以求幸福生活的早日實現。蘇梅先生提議同他合作,用華爾德·司各特的小說《肯納爾沃思堡》作材料,寫一篇劇本。蘇梅擔任起草大綱。全劇分作五幕;雨果寫前三幕,蘇梅寫後兩幕。雨果不久就繳了卷,蘇梅讀過雨果的文字,不十分滿意。他不贊成將悲慘和滑稽的兩種成分溶合在一起,他想把裡面不嚴正不莊重的東西一概刪去,雨果舉出莎士比亞,表示反對,但是,這時還在英國演員到巴黎演莎翁名劇之前,蘇梅說莎士比亞讀起來雖好,恐怕經不起上演。

  據他的意思,哈姆萊特和奧賽羅至多只能說是一種奇偉的嘗試,妙麗的怪物,但算不得傑作。一篇戲劇如不使人笑,就應使人哭,二者不能得兼。兩人意見既不一致,就友好地宣告了散夥;各人取回各人的文字,依照自己的主張,續完了各自的劇本。蘇梅寫了《愛密利亞》,在法蘭西戲院由馬爾斯小姐演出,只得了五分的成功。雨果仍用他自己的方法,將趣劇和悲劇兩種成分隨時隨地混合起來,寫成了《亞密·羅勃沙》,正要設法尋上演的地方,他便得了路易十八的津貼。這使他暫免於討文字生涯的必要,劇本因此擱下來。

  一八二八年,雨果的妻弟寶祿·富歇從學校裡畢業,自覺有文藝的傾向,而尤其喜歡寫戲劇。但是所有的戲院對他都作同樣的答覆——也是所有的戲院對少年後進作家一律的答覆——等你成了名再來。因此寶祿·富歇到處尋求這塊戲院的敲門磚。有一天他去看蘇梅,蘇梅問他讀過《亞密· 羅勃沙》沒有,據蘇梅說,這是一篇少見而奇突的作品,是值得一讀的。

  「這篇東西,前幾年我曾讀了而駭懼的,就是現在,有些地方膽子太大,我還不敢嘗試;不過,英國戲劇既然能夠成功,為什麼這篇就不能呢。如果我是雨果,我決不埋沒這個劇本,那裡面實在有不少好文章,尤其是那第五幕,差不多全是他獨創出來的,是極新穎的東西。」

  寶祿·富歇向姐夫借了那篇劇本來,讀過之後,象蘇梅一樣,對雨果的不將它交付演出,表示詫異。雨果說,這是他十九歲時為救窮而寫的作品,現在他不便再借用人家的題材。

  「那末,你將把它怎樣辦呢?」

  「燒掉。」

  「你肯給我麼?」

  據富歇說,這劇本於他有很大的用處,可以頓時為他造出一點名聲,幫他敲開劇院的大門。

  「我並不當它是自己的作品。 」雨果說,「你拿去愛怎麼就怎麼吧。華爾德·司各特是屬￿大家的。」

  《亞密·羅勃沙》送到奧台恩,立刻就被收受了,分配給院裡最好的演員洛克洛亞、白羅服、亞奈伊女士等扮演。歐仁·德拉克洛瓦擔任為劇中的服裝畫圖設計。雨果的名字是約定不提的,但是由於劇本裡的幾句文字,或者是什麼人洩漏了秘密:奧台恩經理一聽說是雨果的手筆,高興之至於,到處宣揚:劇本是《克倫威爾》作者寫的。雨果儘管反對,也制止不住。

  然而劇本一出臺,大大受了噓聲。第二天,《評論報》作評論說:「昨天奧台恩演了一本五幕劇:《亞密·羅勃沙》,題材是從華爾德·司各特的《肯納爾沃思堡》取來的。這篇故事已經排演過三次,昨天是第四次登臺。除了篇幅冗長、中間充塞了許多瑣碎的廢話外,未見有什麼好處,觀眾的噓聲和嬉笑聲已經結果了這件翻新舊貨的命運。」

  本想以成功讓人的雨果,不願別人代當他的失敗,在報上遍登啟事,申明這是他的作品,並且附言:「作者已將劇本撤回。」

  第四十九章 朋友

  常到雨果家來的朋友很多,有兩個幾乎每天來。一個是路易· 貝隆謝,他能欣賞莎士比亞,也能欣賞倫勃朗。另一個是聖伯夫,談話極動聽,文章又寫得好。阿貝爾·雨果結婚之後,莎蓋媽媽家的聚餐會解散了,一八二八年夏天,人們出城遊玩,主要是在房芙爾和蒙路奇原野上看夕陽落山。遊人常在風車墩息腳。維克多·雨果在風車輪子底下躺倒,深深地吸幾口氣,看地平線上暮色漸降,心裡展開漫想,漫想就成了《秋葉集》裡的《詠夕陽》。

  天黑之後,大家回到鄉間聖母堂路雨果家,請雨果朗誦白天寫成的詩。有時雨果請聖伯夫朗誦他的詩作。聖伯夫推不過,又有些害臊,鼓勵小麗奧芭爾亭和胖查理,在他讀詩的時候,格外噪得厲害些。但是,兩個孩子偏不依,於是朋友們聽到了《約瑟夫·德洛姆》和《慰藉》兩集華美的詩句。

  有時晚會詩人是阿爾弗萊·德·繆塞。他讀過《唐白茨》、《拉卡馬戈》、《月光謠》。有一天,繆塞讀完《馬爾鐸舒》,會上對用韻問題展開了辯論。埃米爾·香台主張用包含三個字母的長韻腳。

  「象這樣子,對不對?」雨果說。

  這裡安眠著馬爾鐸舒,
  他家住瑞士聖歐士旦舒;
  他手裡執著長柄斧
  願上帝寬恕他的罪孽。

  雨果常見古士旦夫· 勃蘭舒。是聖伯夫把他當作英文通介紹來的。雨果的《短歌與民謠集》要出精印本,封面上有一張圖,是路易·貝隆謝所作石印畫《刹巴狂舞》的縮印本。製版人不懂畫裡的命意;他是英國人,又不懂法文,要求把圖上的詩句給他譯出來。聖伯夫說他認識一個人,准能幫忙,而且譯得好。他帶來一個高大的年輕人,長著希臘式的側影,如不是眼睛太突出、前額太狹窄,倒是個漂亮小夥子。這人便是古士旦夫·勃蘭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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