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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六


  第二十八章 雨果行政管理在出世前幹下的蠢事

  我現在手中有十幾本維克多在學塾裡寫的詩稿。在日期最早的一本目錄下面有注:N·B·參看第十一本目錄。那年是八一五年。作者這時十三歲。

  當時做詩的風氣極盛。人人都做詩:歐仁做,拉裡維埃做,他見他的學生在他門下便開始做詩,不加阻止,脾氣陰沉沉的竇穀特也做詩,但是他不鼓勵學生做;反之,他覺得學生和他做詩敵,有些不成體統。維克多把維吉爾的農事詩的第一章譯成法文詩。竇穀特想出一種泄忿的辦法;自己也把它擇成法文詩,用自己的譯品,壓倒學生的譯品,藉以表示他的譯筆比維克多的如何如何高明。

  然而,我們的兒童詩人有兩個同謀:一是費立克斯·皮斯卡拉。皮斯卡拉本人,不用說,也做詩;一是他們的母親。雨果太太素來主張放任教育,聽憑孩子們按照自己的志趣自由發展,不加阻止。她是孩子們的心腹人,給他們提意見,替他們尋詩題。

  維克多在拉裡維埃家初寫的詩是騎士派多愁多怨的情詩,後來變了好勇尚武的英烈主義作風。不消說,那都算不得詩,既不葉韻,又不合節律。孩子沒有導師,不懂韻律。寫了詩,高聲朗讀,覺得不妥當,就修改,重寫,直到不覺刺耳為止。他們一步一步暗中摸索,自己漸漸學會了節律、頓挫、葉韻和陽陰交錯韻。

  但是,他的詩興到了哥爾第埃學塾才熱狂起來。竇谷特用嚴師的目光,和尤其敏銳的詩敵的目光,監視著維克多。他用拉丁文,用數學,占盡了維克多的時間。但這都無濟無事。他只能強迫維克多準時上床,准進熄燈,但是不能強逼他準時入眠。維克多用夜裡的時間來尋詩覓韻,拉丁文也成了他的同盟。白天教師命令他讀熟的賀拉斯的短歌和維吉爾農事詩,到了夜裡,維克多便一首一首譯成法文。

  一件意外事故增加了他的閒工夫。有一次在由洛涅林中遊玩。「犬」軍與「牛」軍在渥鬥伊水潭旁邊爭奪一處高地,那是一場正規的攻堅戰。軍器是做成布錘的手帕。「牛」軍進攻,被擊退,受了重創;「犬」軍乘勝突圍,「牛」軍抵擋不住,大敗。「牛」軍裡一個戰士憤不可扼,放一塊尖角石頭在手帕裡,奔入「犬」陣,直取「犬」王,奮力一擊。不想用力太猛,維克多大叫一聲,他膝蓋上受了傷,流出血來。勝利的勇士害怕起來。同伴們責怪他不當下此毒手,他又怕被人在老師前告發。

  但是,關於這一點維克多叫他放心,他命令他手下的人馬,並且要求歐仁也告誡他的部下,不得洩漏事實。在哥哥扶持之下,維克多一步一拐地勉強從布洛涅林走到聖馬格列特路。但是回到塾裡,寒熱大作;用力行走使創口變嚴重了,膝蓋腫起來。他被抬上了床。醫生來診視,問他受傷的經過。他說是自己跌在一塊碎玻璃上的。醫生看出是謊話,盤詰他,他不得不吐實,說,是受了石塊的打擊。但是,是誰打的,那任醫生、哥爾第埃、竇穀特如何追問,也追問不出。傷勢很重,養了很久才痊癒。他自己並不著急,減少數學的麻煩,可隨心適意的漫想,心上很高興。母親天天來看他。一天,母親問他醫生說了些什麼,他淡然回答:「我記得他說要鋸掉這條腿。」

  腿沒有鋸掉,但是骨節過了好久才復原。他先躺在床上,後來坐起來,如此過了幾星期,他不用上課,不用做數學題,把全部時間和精神都消磨在詩上:詩無疑的佔有了他。

  在哥爾第埃學塾的三年,他寫過各式各樣的詩:短歌、諷刺詩、詩柬、雜詩、悲劇、詠懷詩、牧歌、維吉爾、賀拉斯、呂康、馬西亞爾的翻譯,傳奇、寓言、童話、短句、情歌、隱語、折字詩、詩迷、回文詩、即興詩,甚至還寫過一篇滑稽歌舞劇。

  這些詩,他讀給母親、歐仁、皮斯卡拉聽,皮斯卡拉老實發表意見,讀了詩,認為好或不好,就下評語。有一篇五百行的長詩《洪水》,經他評過,篇後總結:

  惡句,二十,
  佳句,三十二,
  甚佳句,十五,
  尚佳句,五,
  弱句,二。

  此外還有四百句,不惡,不佳,不甚佳,不尚佳,亦不弱的,不知應是什麼。

  維克多還有一個比皮斯卡拉更嚴厲的評判者,那是他自己。每換一個抄本,他的鑒別力增高了一步,他便把舊本子燒掉。因此這裡缺了十一本。

  有一本沒被燒掉的,他在末頁用自己的年齡(十三歲)為自己辯護道:

  讀者朋友,你讀這作品時,
  切莫施放惡毒的譏刺,
  你看我年齡的幼弱,
  寬恕我學力的不足吧。

  他後來重讀這些舊詩,今天劃去一首,明天劃去一首。有一個本子,在第一頁上,他寫道:「大雅君子不妨一讀此中未曾劃去的作品。」裡面是全部劃掉的。

  又有一本在一篇沒有題目的故事下面,他注道:「如有能者,請在這裡加一個題目吧,我本人則尚未明白,我想寫的是什麼。」

  寫《伊爾妲梅納》悲劇後的一年,他評這篇悲劇道:

  十四歲,我初學飛舞,
  膽敢求梅爾妲梅納的青睞,
  還自以為贈了她一件珍寶。
  孩童一個,騎在高大的梅爾妲梅納,法萊烈,
  和威猛的阿克多的肩上,
  我大模大樣闖進她廣大的領域。
  我傻成什麼樣子,當我看見那忍心的冤家,
  聽了我落地便沒氣的作品,
  對我說:孩子,幹吧費這麼大勁!
  為掃你的興,我特地到此一走;
  滾開點兒,無端多事的後生!

  不到一年,滑稽歌舞劇也覺乏味了,剛寫完,就送給母親看,附詩道:

  我從喀斯妲列山峰下降,
  (唉,比我上去時快得多,)
  路上遇著嫵媚的妲列,
  她很美,我很喜歡她,
  她卻十分不喜歡我。

  詩中有一處用safran葉paissant,自己罵道:「不成東西!」

  另有一抄本中有譯渥松的詩兩句:

  蒂童,你這不幸姻緣的犧牲者,
  丈夫死時你逃亡,丈夫逃時你死亡。

  也有比較輕鬆的文字,如關於卡娜婚宴的奇跡,作者給了一種古怪的解釋:

  這裡水中仙子望見耶穌基督,
  基督的額上立刻泛上一層紅暈。

  有諷刺詩,如:

  對惡意的作者惡意的應付
  呂浜,你精湛的作品說道,
  庸劣的作者,應被投在水中,
  為讀者出氣,這意見其是高明;
  但是,我的朋友,你會游泳麼?

  贈句,有的譯自拉丁文,如下面的一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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