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名人傳記 > 雨果夫人回憶錄 | 上頁 下頁
二八


  胡野約爾還有一個亭子間,不讓孩子們進去。那裡面全是理論過於膽大、思想過於前進的東西,不能隨便讓人觀看。他把這意思告訴雨果太太,雨果太太說,書籍從來不會產生什麼惡影響,於是兄弟倆掌握了亭子間的鑰匙。

  裡面全是書。書架裝不下,堆滿了地。為省得時刻起身的麻煩,兄弟倆索性躺在地上,隨手抓來,盡興地閱讀欣賞,看得有趣,一看就是幾小時。對於年青人的胃口,一切都是好的:散文、詩詞、隨筆、遊記、科學。就在這裡,他們讀了盧梭、伏爾泰、狄德羅;他們讀了《服波拉》和其他同樣性質的小說。但是這些都遠不及《珂克船長的旅行》動人。《珂克船長的旅行》是當時最風行的一本書,他們讀了,非常感到興趣。

  然而在實際日常生活上,雨果太太則是一個態度堅定,幾乎可說,嚴厲的母親,孩子們對她必須尊敬服從。她早年在父親家裡,婚後在自己家裡,長期主持過家務,起先是補母親的缺,現在是補丈夫的缺,因此養成了一種近乎男性的權威。

  兄弟倆是在西班牙旅居期間長大的,回來見了花園,就不免覺得它狹小了。母親命令他們芟除、清理、灌溉了一番,似乎略見闊大了一點。但是,不問他們滿意與否,飭理種植,總是非做不可的。維克多·雨果先生至今還喜愛無人飭理、任憑雨露灌溉、草木自由滋長的花園,這種野趣或許就是從那裡得來的吧。

  第二十二章 約翰熊

  在母子們滯留西班牙的期間,寰中委員會有了一番人事變更。

  富歇先生已不是書記員而榮升了軍政部募兵科科長。他把原來的職務,讓給了他的妻弟阿斯林納先生,但是訂明,富歇仍要保留一半的住屋。因為那裡房子寬大,足可容納兩家的眷屬,因此富歇仍舊住在軍事委員會。但是人們很少在那裡見到他。他一清早便去軍政部辦公,晚上還不一定回家。這時期登記新兵,統計喪亡,是一件繁重的工作。白天不夠,常繼之以夜,富歇因之積勞成疾。歐仁和維克多時常聽見富歇談起戰爭消耗人命之巨,這也不會叫他們喜歡拿破崙。

  檢察員也換了人。新檢察員名字叫竇隆。竇隆太太聲勢浩大,對富歇太太大加侵淩。竇隆太太原籍馬賽,生得瘦括括,人很活躍,專好串門,管閒事,心裡有什麼,口裡說什麼。沒有人和她談天的時候,就追著她的女僕叫駡,她那尖銳的聲音,牆壁也擋不住,她廚房裡的底細鄰居街坊沒一人不知道。但是她那愛說話和愛管閒事的短處被她真實的善良天性蓋過而還有餘。

  竇隆夫婦有一個兒子,一來便成了小富歇的朋友,再轉而成了雨果兄弟的朋友。

  愛德華·竇隆可早已不是兒童。這時他剛進了綜合工科學校,每星期他不過到尋南路兩次,然而這地方已經成了他的世界。象他的母親一樣,他生著一副南方人過分好動的性格,無論說話或舉動,總是聲高氣粗,不能安靜一分種。他愛的是吵鬧,出奇和希有的事物:最善於領略冒險的妙處。到了成人,仍不改兒童時期的習性。法王復辟之後,他被任為炮兵上尉。他參預了貝爾東的謀叛案,受缺席裁判死刑。他經過西班牙亡命出走,和拜倫同死在希臘。

  在目前,他主要的業績暫時限於攀登屋頂和從承溜裡降到阿薩斯路面。上屋之外,便是下井;他坐在吊桶裡,隨身體的重量,直落到井底,心想如果繩索一斷,該多麼有趣。從承溜下到井底,如果取道於樓梯一步步走下去,豈不被人笑話;不用說,他是騎在樓梯扶欄上,從四層樓梯頂,一直飛馳到地面的。

  在軍事委員會裡,星期日、星期三兩天和其餘的日子是顯然不同的。這兩天,樓梯上整天聽見轟雷一般響。從一早起,富歇太太就築防禦工事:她擔心的是她的孩子和家具。她和她的丈夫所愛的是清靜而有規律的家庭生活。碰到這樣的騷擾,他們和平的布爾喬亞性格弄得驚惶失措。但是愛德華不是防禦工事所能抵擋得住,何況他又多了個內應?他攻進去,拿起掃帚,嫌上面的枝條礙事,一根根全拔光,翻轉板凳、座椅,讓它們四腳朝天,又俘虜了維克多·富歇一同到承溜和水井底裡去稱雄道霸。

  軍事委員會鬧夠了,他便上斐楊丁納。維克多和歐仁見了這位大朋友,起初頗拘束,他那身制服便有些人使人肅,但是,他立刻拿出勝過他們十倍的頑皮來,小朋友們便坦然相從了。他們的遊戲由他給予了強大的動力,秋千蕩到從未曾達到過的高度,兔子窠也見識了認真像樣的攻防戰。

  愛德華不懂得什麼叫疲倦,但是小朋友們有時可吃不消,於是大家到涸水槽裡,圍坐一圈,聽竇隆講故事。故事非常好聽,可惜老是太短。有一天晚上竇隆開始講一個故事,比以前的故事都好聽,而且,難得的是特別長。那是約翰熊的故事。故事沒有講完,而時候已經很晚。竇隆回校有一定的時刻,他不得不丟下出神的聽眾,允許下次出來再講。他沒有知道,這天晚上他發明了新聞紙連載式的小說。

  但是,等他下次出校的時候,已經發生了重大的事件。

  馬萊謀叛失敗了。馬萊、拉渥列、居達爾掌握了巴黎不到幾小時,被城防司令于霖的堅定鎮壓住了。三人被捉住,繳械,監禁。雨果太太知道拉渥列完了。這三個人,從三處不同的牢獄,居然幹了一次革命,這豈不明白揭露帝國的脆弱,其罪不容誅是無消說得的。而且,軍政當局,事前一無所知,未能加以防範,也有為自己的無能雪恥報仇的必要。然而雨果太太不放棄拉渥列。她立刻跑到軍事委員會,懇求檢察員設法開脫她孩子的義父。但是竇隆先生是熱烈的拿破崙擁護者,正為帝權所冒的危險而氣惱;他對雨果太太態度冷淡,起草的檢察書更是毫不容情。

  判決的一天,圖盧茲館的院子裡佈滿了軍隊,大隊馬兵,手提大刀,截斷了尋南路的交通。政府當局防衛囚犯格外周密,希望借此略贖防衛帝國不力的過失。開審的時候,雨果太太坐在富歇太太家裡,一有動靜,立刻有人通報,就在這裡焦急地聽著審訊。

  第二天,歐仁和維克多跟隨母親,打聖捷克杜渥柏教堂前面經過。天下著淒冷的秋雨,他們不得不在教堂正面的大柱下暫躲。孩子們一面笑,一面玩。一張佈告上寫著很大的一個名字蘇理哀,引起了維克多的注意。維克多喚歐仁一同看佈告。那是宣告馬萊、拉渥列和他們同謀等判處死刑的判決書,蘇理哀上校是罪犯之一。

  判決書當天便付執行。

  孩子們見了這些名字,毫無所感。他們所認識的拉渥列是帶著另一個名字的,他們想不到這便是曾經同他們廝混過十八個月的那位「親戚」。雨果太太對維克多說:「拉渥列,就是你的義父。」

  雨果太太恨竇隆檢察員,和他一家斷絕往還。愛德華此後沒有再到過斐揚丁納,因此歐仁和維克多也永遠沒有聽到約翰熊故事的下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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