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名人傳記 > 雨果夫人回憶錄 | 上頁 下頁 |
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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見面之後,少不得一番擁抱接吻,於是父親領他們看公館,那是一座白石府邸;但是年代已久,又經過地震,牆上滿布裂縫。這裡天氣晴和,房子不用關嚴,遊戲的地方很寬廣,孩子們所需要的也就是這些。牆肚裡蜥蜴們營造的巢穴,牆外有一道深濠,濠上胡桃樹濃蔭密佈,這就具備了孩子們的幸福。從第一天起,兄弟們就在濠邊過生活,或在坡上打滾,或是爬樹。 地方合宜,生活也合宜。不用上學,成天自由自在。但是放蕩不到幾天,那波利王忽地變成了西班牙王。約瑟夫一到馬德裡,就寫信給阿韋利諾省長,表示如果他願意留在意大利,固然可以,但如果能來西班牙,當更感謝他的盛意。雨果之有今天,多出於約瑟夫的提拔,給瑟夫去西班牙之前,又升雨果作省長班首和王宮統領。雨果得信之後立即決定赴西班牙。但是,西班牙和意大利一樣,不肯俯首貼耳、聽命於一個外國人是意料中的事,在這方面將來必有一番鬥爭和衝突,領了婦孺前去,實在不妥。再則,孩子們的教育要緊,不宜長此奔馳,因此兄弟三個決定跟隨母親暫回巴黎,等到西班牙局勢平定之後一再作計較。 孩子們掃興地離開了陽光滿地的自由之邦和壯麗的白石府邸,而準備進書房去。 比他們更惆悵地是他們的父親。孤寂的省長,從此耳邊再不聽見櫻口的喋屑,膝頭上不再有人爬登,軍服上的錦繡不再有人賞玩,兩個肩章下面也不再有小手伸進去摸索。 他的心裡充滿對孩子們的恩愛和懷念。他寫給住在勃艮第的母親的信裡說道: 「……阿貝爾是最可愛的孩子,他長得高高的,很懂禮貌,很老成,比一般和他同年齡的孩子們老成;他的進步很快,性格也是好,和他的兩個弟弟一樣。 歐仁是你替他接生的那一個。他的面色再好沒有,他的性格象火藥一樣地活潑猛烈。讀起書來似乎不及他的哥哥和弟弟那樣生性相近,但是也沒有一點壞處。 最小的一個維克多很喜歡讀書。他也象他大哥一樣的老成持重,他不大說話,但是說起話來一定很恰當,他的說話有好幾次使我驚異,他的臉容非常柔和。 三個都是好孩子,很友愛,兩個大的極愛他們的小弟弟。我看不見他們,很是難過,但是這裡無法使他們受教育,不得不送他們到巴黎去居住。」 第七章 斐揚丁納寓所 雨果夫人既是為了孩子們的教育而回巴黎,所以家就住在學校區裡。她到聖捷克杜渥柏教堂的一邊找房子,看見一所有花園的住宅。前邊說過,雨果夫人對於大自然的野景不感興趣。她看不出山有什麼意思,而獨非常愛好花園,所以見了花園,就忽略了房子,馬上在這裡安頓了她的小家庭。豈知一住進來,就發覺裡面容納鳥兒們的樹木有餘,而容納孩子們的房間不足。送了大兒子阿貝爾進中學寄宿,地方依然不夠,還得另找住宅。 有一天,她回到家裡,高興非凡:找到一所了。 她形容新發現的房子如何如何好,少不得要領別人去看一看。第二天清早,歐仁和維克多跟母親去看房子,相距不過幾步。他們進了斐揚丁納甕巷,在門牌十二號前,推開柵門,穿過一個院落,進了一所房子的底層,這就是了。母親正預備指給他們看,飯廳和客廳如何寬大軒敞,高懸的窗子能送進充足的陽光和滿屋的鳥聲;可是,孩子們早已不在房裡。他們望見了一座花園。 那不是花園,簡直是一座公園,一叢樹林,一片平野。孩子們一到裡面,頓時據為已有。跑呀,叫呀,你呼我,我喚你,你找不著我,我看不見你,忘記了東西南北,高興到不可名狀。兩人只恨眼睛來不及看,腿來不及跑。隨處是新的發現。「你猜我看見了什麼?」「你還沒有見呢!」「這裡來!這裡來!」園裡有一條道,道旁有兩行栗樹,這可架秋千;有一條涸了的水槽,這可以用來打仗,作攻守的堡壘;有花,多到不可勝計;有靜僻的所在,久已未曾芟除的所在,裡面長著青草、木科、荊棘、小樹,應有盡有,是一片兒童未曾到過的森林。園裡水果極多,落在地上,無人去拾。這時葡萄正熟,房東特准孩子們任意採摘了吃,把他們都吃醉了。 房東名叫拉隆特。這所房從前是斐揚丁納女修道院,法國革命時收歸公有。拉隆特把它買了下來,一半自住,一半出租。 阿貝爾歸家的那天,兄弟們又去逛了一次,兩個弟弟指給他看那地上的樂園。這樂園,他,阿貝爾可只有一星期享受一天的福氣。但是正經的大事還是搬家,頭幾天就忙著收拾鋁制的兵、假炮、木棒、陀螺;裝箱的裝箱,入匣的入匣,各種圖畫都整理起來,夾在紙袋裡,務求一物不遺,免得再回來尋取。於是離卻老屋,來到新居,成了這樂土的主人。當晚在這裡睡覺,明天還在這裡醒來,真是其樂無窮! 頭幾天完全是小兄弟倆的世界。他們第一件事先接收了這新領土,把各個角落和荊棘叢細細地勘察過一番,把花園的地理整個記熟在肚裡。但是他們到巴黎來,並不是專為學這一種地理的。不久,母親就得為他們的上學問題打主意了。 他們還沒有到進公學的年齡,維克多年紀更小。母親先送他們入聖捷克路的學塾。教師是一夫一婦,學生是工人們的孩子,教的是讀,寫,和一點基本的算學。學生叫他們的老師拉裡維埃爸爸和拉裡維埃媽媽。這稱呼很適合,因為他們用的是家庭教學法,老師學生好象一家人。先生正在上課,太太忽坦然自若地送了一杯牛奶咖啡進來,給她的丈夫,又同樣坦然自若地從他手裡接過他正在給學生默寫的課文,代他讀下去,讓拉裡維埃先生吃早餐。 這位拉裡維埃是一個有相當學識的人,做塾師未免大才小用。他教雨果家兩兄弟拉丁文和希臘文,正經起來,也還教得不差。他是奧拉托利會舊教士,給法國革命駭暈了,自認不結婚早當上了斷頭臺。他覺得與其犧牲頭不如犧牲手,而一時急不及待,沒上遠處去物色,就娶了手邊抓著的第一個女人——他的女僕——為妻。 先生教維克多認字的時候,發現維克多已經認得字了。他只要看看那些字母,就認得了。寫字學得快,拼字也一樣。拉裡維埃媽媽時常誇獎,說第一學期她教維克多默一章《新約》,全篇只有一個錯字。 學校和花園並行而不悖。學習占了白天的一部分,一朝和一晚仍舊在園裡逛。冬天來了,自然不及夏天有趣,但還有雪,弄成球,向對方的臉上扔。春天還來了金色的甲蟲,那是他們又愛又敬的東西,同胭脂蟲一樣,不敢加以毀傷。但是園裡最美的東西,卻還是園裡找不著的東西,是憑他們孩子的頭腦想像出來的東西。孩子們的想像與成人的一般,創造著無窮無盡的幻夢和美境。那一條涸幹的水槽裡,本是一無所有的,而在他們看來,卻是無所不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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