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名人傳記 > 雨果夫人回憶錄 | 上頁 下頁


  那波利國被法軍武力佔領後,勇猛的山民成群結隊起來反抗,一半是義軍,一半是土匪,其中最大的首領叫米歇爾貝薩。這人生性狡黠,善於逃跑,使人無法捉拿,綽號叫做弗拉·第亞服羅。他的事蹟,流為傳聞,產生了不少歌劇與小說,查理·諾締埃的《讓·斯波卡》即是其中之一。綠林大盜與祖國韁土的捍衛者,一面殺人越貨,一面仗義救國,對於這類人物,歷史多不敢談,而留給小說家作運用想像的材料。在當時,弗拉·第亞服羅就是代表這種義盜,凡受外敵侵略的國家,幾乎沒有一個沒有這種義盜負著與侵略者爭鬥的使命。他在意大利所幹的,就象後來恩貝西奈陀在西班牙、卡奈列斯在希臘、亞勃台爾喀台在非洲所幹的一樣。

  在抵抗法國人之前,米歇爾貝薩只劫掠行人,純粹是一個強有力強盜,官廳曾懸賞買他的頭;然而等到斐迪南四世需要利用他的時候,就不難一變而任用他做上校,更進而封他為卡薩諾公爵了。

  據此,弗拉·第亞服羅據守山峽,出沒于平原曠野,襲擊營寨,掠奪運輸,隨又退入山中,潛藏起來,其目的原在恢復斐迪南的王位,而尤其是在驅除外來的侵略者。法軍先將他圍在亞平寧山中。杜埃斯姆將軍截斷了他聖比埃爾的歸路,古萊將軍守住了沙拉穀口,瓦朗坦將軍攔住了基埃忒區的聯絡,等這三面包圍之勢已成,雨果營長領了八百五十人進去跟蹤追剿。

  這是一場堅苦而酷烈的戰鬥。弗拉·第亞服羅後下有一千五百人。但困難並不在人數的懸殊,也不在擊敗他的不易,而是趕他不上。山中的地勢,他比追者熟悉,他有他的過道路徑。時常,追的人已經望見他,趕上了,抓住了,忽然,又什麼都不見。再加天時作難,天天下陣雨,不是雨,就是大霧,叫人寸步難行,隨時有迷路的危險。騎兵和大炮上不得陡峭的山坡和鬥腸小徑,一到這種地方,就只有把他們撤回。經了六天的來回追逐,人已精疲力竭,而還不曾交過一次火。

  有一次,弗拉·第亞服羅被緊緊追逼,快要就擒了,但是探卒報告他又竄脫了。從哪裡走掉的呢?第一個探子說早上五點鐘看見他在皮拂諾右岸;第二個說,在同一時候,看見他在阿勃魯茲山裡;第三個說,見他向布伊前進;第四個說,他進了那波利國界。這才明白,為混淆追兵的耳目,他把部下分作幾股,每股的領袖都自稱是弗拉·第亞服羅。哪一個是真的?雨果不知道應該追哪一個,就決定個個都追,漸漸逼他們向同一個方向走,結果把他們會合在布亞諾穀裡。到了這裡,弗拉·第亞服羅沒有退路,非戰不可。戰鬥極其酷烈,天下著雨,本來沒有一天不下雨,但是這天雨特別大,槍裡灌了水,火不能發,於是棄了槍,白刃相接,刺刀槍托一陣大殺,殺得弗拉·第亞服羅只剩了一百五十餘人。

  弗拉·第亞服羅領了殘部,企圖由塔馬羅穀口竄入倍納封境內。可是走這條路,必須從望希亞杜拉橋上過,橋上有國民自衛團把守著。但是國民自衛團以為決沒有人在這樣惡劣的天氣逃命,所以沒有出動。一方面,追擊的法軍受了傷亡,餘下的也疲憊不堪,一個個渾身是水,赤著腳步,不得不在布亞諾暫息幾小時,換鞋子著。這數小時的休息和國民自衛團的疏忽又給了弗拉·第亞服羅逃脫的機會。

  追擊再度開始。那天,麻穀納下了一場大雨,在本地人的記憶裡從沒有見過的大雨。法軍的縱隊受了幾次雷擊,打死了好幾個兵。雨勢之大,人在坡上走,水也沒到半脛。雨之外,又加上地震,因此不得不暫時停下來,向居民借些幹衣服換。等雨勢稍停,又立刻前進。但是喀諾爾河暴漲了十五六尺,弗拉·第亞服羅是在漲水前渡過去的,這使他搶前了二十四小時。

  這二十四小時是可以趕回來的,假如追兵走卡夫丁峽谷,翻沸爾齊納山,截出去。可是,這山頭,除了山羊,還不曾有人上去過。爬山,在雨果看來,是容易的事,但是他的兵士們卻不以為然,說是已經精疲力竭,不能再走了。官長雖下令,士兵卻不動。這從無論哪一個角度看,都是非常嚴重的事情。第一,破壞了紀律;第二,放走了弗拉·第亞服羅。以他現在超前的距離,如果再有遲延,他就有時間,乘船去喀普萊,這地方當時還在英國人手中。大家知道沿海已有英國赫貞羅總督(聖赫勒拿總督)派船在巡梭。當總督知道自己的一番辛勞,目的在救一個逃匪的時候,他那嚴肅的臉上也不禁顯出吃驚的顏色。對於這違抗命令的舉動,雨果毫不假惜。在前,人們已經見過他平日如何寬大、慈和,幾乎象女性一般溫柔;然而一涉到軍令,他就堅如鐵石了。

  況且這時他正在盛年,血氣方剛,也有他發怒的時候。他對著不不服從的士兵直逼過來,申言有不聽命令的,立刻打死。士兵見了他,有的害怕了,有的自己慚愧起來。雨果說了幾句話,全隊人馬便重新出動。這時他的人數有限,不能再分,於是他統率全隊,當先辟路登山,山坡陡峭而且濕滑,要一步步攀著荊棘,才上得去,又遇濃霧,迷了方向。忽然霧氣上升,象揭開一張幕布一樣,那波利海灣的景色頓時呈在眼前,美感的力量常常很大,這一隊疲乏的人見了這景色立刻精神百倍,下山時竟不覺興高采烈了。雨果下令制止一切聲響,因為他們已達到了亞忒拉,他希望捉弗拉·第亞服羅一個冷不防;果然,一陣槍響報告弗拉·第亞服羅就在這裡。

  然而他又溜脫了,這次只領了三十人左右。這美麗的地方,到處是密林,利於他逃竄。但是在布伊大道上,他忽地頂頭遇著了隊騎兵巡邏過來。前有攔截,後有追兵,這次他真無路可走了。一會之後,騎兵隊哨遇見二十多個國民自衛團團員,得意洋洋,牽著、踢著、打著一個人,這人兩手反縛,神氣沮喪地走著。問這是誰,齊聲嚷著是弗拉·第亞服羅被他們捉住,要解去那波利。騎兵隊想把他奪過來,自己解,但是國民自衛團力爭不讓,說官廳有賞格,除非拿出六千杜比托,不能交人。騎兵們認為這話有理由,讓開一條路。國民自衛團從騎兵隊裡穿過,一路罵著打著他們的俘虜。他們離開騎兵隊的後衛,折向海一面的路上而去。忽然,騎兵隊後衛的背上受到一陣槍擊,回頭看時,只見剛才的國民自衛團同他們的俘虜一齊飛跑,俘虜的手也放開了,原來是中了弗拉·第亞服羅的詭計。

  騎兵不能進樹林追趕,只得將弗拉· 第亞服羅所走的方向,指給隨後趕到的步兵就算了事。雨果在革斯忒拉馬爾附近趕上了弗拉· 第亞服羅,將他的徒眾殲滅殆盡,弗拉·第亞服羅本人也負了傷,所餘的殘部,不但於他無益,反而有危險了,因此將他們遣散。但在他四面包圍之中,六千杜卡的賞格引動鄉下人四出結隊搜索他,在坎帕納他又遇到一群國民自衛團,他沒有被拿住,但又受了傷。

  那時正當十月,夜裡很冷。有一夜,下著雪,弗拉·第亞服羅氣嘶力竭,兩個創口齊流著血。過了亞忒拉以後,他就沒有吃過東西。他在山裡遇著一間牧羊人的小屋,從板縫裡向裡張望,看見一個牧羊人在獨自烤火,他進去求食,並且求宿。牧羊人指給他一些在火堆垵烤著的馬鈴薯,和屋角裡一堆麥稈草。弗拉·第亞服羅放下槍,吃了些馬鈴苗,在麥草堆上躺下,經歷了最後幾夜的辛苦,麥草堆也就是很舒服的床鋪了;忽然,他被弄醒了,有兩個人,手裡帶著軍器,跑在他身上,搜索,又有兩個人,用同樣手段對付那牧羊人,那是四個希倫多強盜。當他們將兩人身上的東西取出之後,又搶房子裡的東西,奪了他們的槍;然後棄下老弱的牧羊人,帶走了弗拉·第亞服羅。弗拉·第亞服羅腳上有傷口,跟不上,挨他們打,也不敢說自己是誰,怕他們受六千杜卡托的引誘。末了,他實在走不動,天又快要亮,四人將他打了個半死,棄在雪地裡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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