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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八


  弗雷德裡克與蒂圖斯抱著最後一線希望,敲開了出版商哈斯林格的家門。

  哈斯林格還是那樣熱情,但好像忘了為客人端上咖啡,這與他哀歎生活難以維持的語氣十分吻合。

  弗雷德裡克起初不明白主人為何不顧禮貌大談此事,不過他也確實不好意思再提起變奏曲的稿酬一事。

  哈斯林格心裡暗暗高興,他的抽屜裡已經有其他人創作的樂曲,如果弗雷德裡克願意無償提供新的樂曲,那麼又可以擬定一個新的出版計劃。

  蒂圖斯已經明白主人的意圖,看看弗雷德裡克還蒙在鼓裡,盡說些安慰對方的話,他不由得著急了,以各種方式暗示弗雷德裡克。

  等到弗雷德裡克明白過來時,哈斯林格已把該說的話都說完了,並且故意把弗雷德裡克最新創作的樂曲說得很平淡,似乎是他在為弗雷德裡克忠誠地服務,並付出了極大的代價。

  在寄給父母的信中,弗雷德裡克氣憤地寫道:「哈斯林格也許以為他表面上把我的作品看得很輕,我會當真接受他這種評價,而白白地把作品送給他?但是,白送的事已經結束了,現在,畜生,付錢吧!」

  一個星期過去了,舉辦音樂會的事還沒有著落,他倆整天東奔西跑,也不知道這些天是怎麼過去的。

  這時弗雷德裡克意外地收到了父母寄來的第一封信,他高興得大笑起來,中午飯也吃得格外香。

  他急忙鋪開信箋,詳細地彙報了告別親人一個多月來的情況,「……我們在主要街道科爾馬克特大街租了三間房,雖然在四樓,但家具十分漂亮、講究和雅致,每月房租也不高。」

  第二天,他和蒂圖斯就搬進了男爵夫人出租的三間住房,裡裡外外地忙碌著,興奮地商量著下一步的計劃。

  新居的舒適環境也容易使弗雷德裡克多睡一會,等他醒來,蒂圖斯已經不在了。他伸個懶腰,嘴裡哼著某個樂曲的旋律,去漱洗和刮臉。

  突然一陣冷風撞開了房門,蒂圖斯氣喘吁吁沖進來。弗雷德裡克的臉上塗著肥皂沫,手裡拿著剃刀驚奇地看著他。

  蒂圖斯吃力地抬抬手裡攥著的一張報紙,「華沙……革命!」

  報上的電文消息顯得很混亂,甚至是互相矛盾的。大街上的人們也在議論紛紛,掩飾不住臉上驚慌不安的神色。弗雷德裡克與蒂圖斯在大街上跑了一整天,也沒 有打聽到確切的消息,大都是恐怖的謠言,什麼「華沙在燃燒」、「當官的腦袋被『哢嚓』砍下來」、「無政府主義向鄰國蔓延」……屋外燈光在一閃一亮,夜風吹 著冰涼的雨點敲打著窗玻璃。弗雷德裡克著涼了,不停地咳嗽,大鼻子也似乎紅腫了。「……怎麼辦?」

  弗雷德裡克歎口氣,往窗外看看。

  「回去!」蒂圖斯猛然叫起來,椅子「砰」的一聲摔倒在地上。

  蒂圖斯的莊園靠近邊境,最容易受到搶掠,更重要的是他倆的一些朋友和同學都有可能參加了這次革命,回想起他們平時的言行,現在才恍然大悟。

  但是第二天怎麼努力也無法趕上長途馬車,因為車票早就被一搶而空。

  他倆提著行李只好回到住處,這時郵差送來一封特快信,上面是弗雷德裡克所熟悉的字跡。

  「不要回來,你不能回來!」

  父親的字寫得很匆忙,有些字母都連在一起了,內容就是這樣簡單、重複,口氣卻十分強硬,又顯得很懇切,幾乎在哀求。

  蒂圖斯接過信看完後,沉默了一會,說:「你父親想得更多,今後你會成功的。」

  弗雷德裡克明白對方的意思,看看自己一雙細長的手,「不,我是波蘭人。」

  ……

  談了整整一夜,弗雷德裡克只好承認自己的一雙手只適合用音樂來報答祖國。

  他幫助蒂圖斯重新整理好行李,送到驛車站,長途馬車很快消失在-冷風中,天上飄起了雪花。

  弗雷德裡克回到寓所,三個房間裡顯得空蕩蕩的,他的腳下發出孤寂單調的「咯吱」聲音。

  他重重地躺倒在床上,睜著眼睛,不知道該做什麼。

  根據維也納會議公約的條款,奧地利也是瓜分波蘭大片國土的受益者。這裡的人對於波蘭革命的詛咒和惡意時常可以遇到。

  「天哪,不僅是她,還有姐妹們至少能去整理裹傷的繃帶,做出一些貢獻,而我……假如只要不給父親造成負擔的話,我就馬上回來。我詛咒出國的那一刻……」

  弗雷德裡克在給朋友信中反復責備自己,也為自己不能為國家的獨立和自由做一些具體事情而感到內疚。

  信中「她」指的是康斯坦契婭,弗雷德裡克時常在夢中看見親人,懷念「意中人」。

  他總是擔心直接寫信給她,會帶來種種意外的麻煩,只好請好友馬圖申斯基轉告他忠誠不渝的愛情:

  「你讓她安心,對她說,只要我還有一點力氣……我至死……即使在我死後,我的骨頭也將在她的腳下鋪墊……如果不是擔心萬一信落入別人之手會毀了她的名譽,我早就寫了,也不至於如此長期地苦惱了。

  因此,還是由你來當我的翻譯要好些,你代替我說吧,我是會同意的。」

  但是馬圖申斯基不久當了軍醫(以後僑居國外取得博士學位,在巴黎醫學院任教),充當弗雷德裡克的愛情使者一事也告吹了。

  一年一度的聖誕節來臨了,除夕之夜,弗雷德裡克獨自一人離開了朋友的家,緩慢地向聖·斯切潘教堂走去。

  弗雷德裡克站在教堂廊柱前的黑暗角落裡,他來得早了,人們還在溫暖的家裡團聚。

  蠟燭點亮了,人們的身影漸漸增多,無數的燭光像飄忽在黑暗裡的靈魂。弗雷德裡克在默默祈禱:為了親人,為了朋友,為了祖國的燦爛明天。

  2. 別了,維也納

  為了節省開支,弗雷德裡克讓出了空蕩蕩的原先住處,搬到了四樓一套舒適的房間裡。每天早晨他練琴一事並不正常,有時乾脆睡懶覺。

  「蒂圖斯走後,各種各樣的事情一起落到了我的頭上。不計其數的午宴、晚會、音樂會、舞會使我厭倦。在這裡我是這樣的悲哀、鬱悶、淒涼。」

  弗雷德裡克除了在信箋上能夠直接傾瀉感情之外,他不得不給自己戴上應付社交的假面具。他想舉辦音樂會的計劃越來越難以實現。劇場經理對他無償演出一事,有時還表現出一點興趣,但一提到報酬,就顯得很冷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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