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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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暑假來臨了,尼古拉夫婦家裡的幾個寄宿生要回鄉下去,並邀請朝夕相伴的弗雷德裡克一起去玩。醫生也建議尼古拉夫婦應該讓兒子到鄉村去,那裡的清新空氣、小溪和田野是醫治他身體的最好藥方。 到達沙發爾尼亞的捷瓦諾夫斯基莊園時,已是夜裡了。睡在新漿洗乾淨的床單上,弗雷德裡克稍稍動一下,就會發出「沙沙」的聲音。 高大房間裡的空氣輕柔地流動著,微微地觸碰著弗雷德裡克極為敏感的耳膜。月光下說不清的神秘「吱吱」聲、低啞的「咯咯」聲、時隱時現的絮語歎息聲,組成了一個反復低吟的和絃聲。 窗下蟋蟀的叫聲,也加入了大自然小夜曲的旋律。偶爾驚起的飛鳥,呼啦啦地飛遠了…… 第二天,他揉揉惺忪的眼睛,他的同學多米尼克笑嘻嘻地站在床前,門口還有多米尼克的小妹妹正在張望。 弗雷德裡克的胃口好極了,兩三份的濃湯還未灌飽肚子,那剛出爐的黑麥麵包散發著誘人的香味,使他在寫給父母的信中,抱怨華沙醫生為什麼告誡他不准吃。 不過他在信中還是愉快地寫道:「上帝保佑!我很健康,日子過得十分愉快。我既不讀書,也不寫作,只是彈琴、畫畫、跑步和呼吸新鮮空氣。有時乘馬車出去逛逛,有時騎匹大灰馬。」 鄉村的一切都充滿了生機,這裡沒有城市的喧嘩和偽飾。成熟的莊稼、颯颯作響的白樺樹、無憂無慮小鳥的鳴啼聲,都顯得安逸、靜謐,連天上流動的白雲都是那麼瀟灑自如。 弗雷德裡克喜歡獨自一人度過美好的清晨,聚精會神地捕捉著帶著晨露的鄉村歌聲。 那是不加任何修飾的吵啞童聲,在近乎大聲喊叫中構成民歌的旋律,這童聲大約發自一個牧童的嘴裡,每天大清早都重複著,唱出了地平線上的緋紅朝霞。 弗雷德裡克總覺得這歌聲就像那黑麥麵包,裡面蘊藏著他說不出的豐富營養,正是他靈巧的手指從未接觸過的一個新奇生命。 海頓、巴赫和莫紮特等人樂曲的寬廣境界和美妙旋律,曾使他陶醉在迷人的音樂王國裡。但是這些畢竟貼上有名大師的專利標鑒,他只是一個熱情的觀賞者、理解者和演奏者。 創造既是一個充滿自由靈性魅力的詞語,又是開拓自我價值的最佳方式。 他渴望一種新的素材、新的節奏、新的表達方式,竭力擺脫高雅社會給他戴上甜膩膩的榮譽。 他一個13歲的少年應該有屬自己的輝煌音樂語言,植根於具有濃郁民族特色的鄉間音樂之中。 收穫的季節到了,麥田裡不時閃耀著長柄大鐮刀的亮光,空氣中散發著成熟麥子的醇香味,有時還飄來一支支古老的民歌。 晚上,弗雷德裡克再也睡不著了,打開窗子,前面就是有火堆亮光的池塘邊,那是鄉民們以自己的方式在慶賀收穫節。 火光映亮了跳舞圈人們的笑臉,小提琴手顯然多喝了幾杯,拉出來的音有些走調,但他手中的琴弓竟然還能跟上風笛歡快的節奏。 在高高低低的伴唱聲中,還不時有人使勁地打著呼哨。一隻毛蓬蓬的黑狗對著黑暗中的弗雷德裡克叫了幾聲,聞聞他的手和腳。 這時弗雷德裡克的目光半醉半醒,腦袋有節奏地搖動著,他已沉浸在亢奮的狀態之中。 池塘邊的火堆漸漸熄滅了,東方天際露出了青黛色。弗雷德裡克覺得身上發冷,好不容易摸到床上。 他的腦子裡還翻滾著一夜間聽到的各種聲音,似乎已找到了自己想要表達的音樂語言。 有時明明感覺到自己已抓住了靈感的衣領,但一不留神又松了手。 弗雷德裡克顯得很惱火,在女房東的鋼琴上試圖彈出新的曲調——瑪祖卡舞曲,但又往往不知不覺地滑入到流行的城市樂曲中去。 真討厭!他重重地同時按了一下幾個黑白琴鍵。 一天,一個年輕姑娘的歌聲飄來,他的心陡然一跳,立即記下了這首瑪祖卡的曲調。但他怎麼用心聽,還是聽不懂那姑娘的歌詞內容是什麼。 「……可以嗎?」弗雷德裡克鼓起勇氣走過去,隔著矮籬笆牆很客氣地問。 年輕的姑娘不由得一愣…… 最後他還是知道了歌詞的內容:一隻心情沉重的狼,在後山跳舞時也在哀悼一隻母狼的死。 憂傷而陰鬱的情調,充滿著沉重的內心壓抑,與歡快的豐收節氣氛形成鮮明的對比,這是他在鄉村接觸到猶太人生活而產生的感覺,不久在他創作的瑪祖卡舞曲中顯露出來。 豐收節過後,房東夫婦在家裡舉行了一次音樂聚會,鄰居也應邀前來參加。弗雷德裡克先彈奏了一首鋼琴協奏曲,接著又即興發揮彈奏了一支剛學會的猶太祭典歌曲。 顯然他已初步找到了屬自己的音樂語言,不知不覺地融和在手指下的黑白琴鍵之中。 4. 「作品第一號」 愛爾斯涅爾生氣地皺著眉頭,「你……」但話音剛出口,又改變了想法,示意弗雷德裡克再重新彈一遍。 一星期前,弗雷德裡克剛回到華沙時,尼古拉夫婦驚奇地發現兒子變黑了,長得堅實了,那嘴唇上也露出了稍稍發黑的細短鬍子。 「弗雷德裡克……」露德維卡和兩個妹妹歡笑著沖過來,摟抱在一起。 「吐綬雞還佔領了穀倉嗎?母雞的腿瘸了,誰給它看病?鴨與鵝打架,好玩嗎?……」妹妹連珠炮似的提問,使得每次向家裡報告鄉村新聞的「王牌記者」——弗雷德裡克只得忙於招架。 弗雷德裡克感到這次暑期的最大收穫,還是新創作的瑪祖卡舞曲。 那爬在五線譜上的小蝌蚪終於擺脫了原先模糊不清的影子,顯得富有生機,開始成熟了。 但是,他的老師愛爾斯涅爾會做出怎樣的評價呢? 剛才弗雷德裡克雖然沒有抬頭察看愛爾斯涅爾的神色,不過他似乎已感覺到瑪祖卡舞曲並非是老師喜歡喝的濃咖啡。 不過他心裡已有一個重音:不管他人是否喜歡,這首瑪祖卡的新旋律已標上了弗雷德裡克的名字。 他仿佛又重新回到了那個歡樂的收穫節晚上,低五度的和音發出粗獷的喊聲,刺耳的對比高音在訴說著一個古老的故事,引出了粗糙的諧音。 「他是從哪裡找出來的?」愛爾斯涅爾不安地問自己,這些顯然有著新的異國情調,浸透著過於辛酸的憂愁,與中段的歡快樂曲又形成一個鮮明的對比。 聽完第三遍之後,愛爾斯涅爾不再說任何話,他似乎已聽懂了。 弗雷德裡克已準備接受「失敗」的陰影,儘管屋裡還迴響著樂曲的最後餘音。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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