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名人傳記 > 我與拿破崙 | 上頁 下頁
一九


  我狂奔至街上,外面下著很大的雨。我奔跑,奔跑,腦子裡有許許多多的東西,又好象什麼都沒有,一片空白。我不知道我怎樣離開那綠色房間,那白色輝煌的大客廳;我不知道如何穿過那面色驚慌的人群;我不知道如何推開那些阻止我的僕役;我只知道,我忽然發現,自己在泥濘黑暗的街上,瘋狂的經過一排排房屋,轉到另一條街上!我的心在狂跳,本能的去尋找我要去的地方!我到達碼頭附近,奔跑,絆倒又立起,在雨中奔跑,我滑倒又爬起,到了一座橋上,我知道到達了賽納河!這時,我腦海裡孕育著一個意念──毀滅。多少日子的期待啊,多少黑夜的幻夢,現在同歸於幻滅,放在前面的是一個不能置信的事實!一切的一切皆已改變,不變的只是我的一片心,我對他的一片癡情!毀滅,對了,把我自己也毀滅吧,這不就解答了一切難道,擺脫了一切痛苦嗎!

  我停止奔跑,我緩緩地沿著橋走,我倚著欄杆上,看著橋下的河流。無數的燈光在水中流動,上下搖晃──看上去多麼愉快呀!而我的心為什麼充滿孤寂和悲哀?

  雨不斷的落下,我想到媽媽,朱莉,希望她們知道事實時,能原諒我。拿破崙今晚必定會寫信給他母親和約瑟夫報告他的新決定。想到這裡,一種不能忍受的痛苦,刺戳我的心。生命對我還有什麼意義呢?我把手按在欄杆上,準備躍下去。

  正在這個千鈞一髮之際,一隻堅強有力的手,抓住我的肩膀將我拉回。我用力掙扎企圖推開那只手,同時大聲叫喊道:「放開我!不要理我!放開我!」但那個人並不理會我的抗議,相反地,他拉著我的兩臂離開那欄杆,他的手力甚大,堅硬如鐵。我用腳踢他,但仍不支的被他征服拖開,黑暗中,我看不出他的面目,不知他是誰。我聽到自己悲傷地抽噎著,喉嚨堵塞得透不過氣來。我憎恨他那男性的聲音:「安靜你自己一下。不要做傻事──進入我的馬車裡。」他說。

  一輛馬車停在碼頭旁邊。我失去理智,我瘋狂的與他掙扎,但是那個陌生人力大無比,他將我推入車子裡,跟著坐在我身邊,吩咐馬車夫道:「向前去任何什麼地方向前去!」

  我竭力躲開那個陌生人,蟋縮在一個角落裡,我的牙齒咯咯作聲,一則寒冷,一則情緒激動。一隻手,一隻大而溫暖的手伸向我。我抽噎著道:「讓我走!讓我出去!」但是一面說,一面本能的緊握著他的手,象一個將要溺斃的人,握著一隻拯救的手,這只手能挽回垂斃的生命似的,因我已墮入痛苦的深淵裡。

  「你自己要求我陪伴你的。」一個聲音在黑暗中說道:「你記憶起來了嗎,黛絲蕾小姐?」

  我甩開他的手說道:「請你不要理我!現在讓我單獨的靜一下。」

  「不,是你請我陪伴你到泰利安家的。現在你我兩人不能分開,直等到我安全的送你回家。」他的聲音是那麼柔和,那麼動人。

  「你是不是那個將軍,那個貝拿道特將軍?」我問。這時我回憶起一切,於是我嘶聲叫道:「走開,不要理我!我不要看到將軍。將軍全是沒有心肝的。」

  「但是到處皆是將軍呀!」他大笑道。黑暗中我聽到悉悉索索的聲音,我感覺一件上衣披在我肩上。

  「我會弄濕你的衣服。我周身被雨水濕透了,再者我無法控制自己,我會哭泣不止的。」

  「沒有關係,」他道,「我並不詫異。用這件。上衣把你自己裹好。」

  突然間,象觸電似的,我聯想到另一個風雨的晚上,另一個男人和另一件上衣。那個時候,拿破崙握著我的手。這是昨晚的事?還是一世紀以前的事?這時車聲糟糕不斷的向前走,車夫偶然會停下詢問該往何』處去。那個古怪、陌生的將軍則不耐煩地道:「不要停。」繼續走。隨便那裡都可以。」

  於是我們坐在車子裡不停的向前走,而我則不停的哭泣著。「真是巧合的事,你也會經過這道橋。」我說。他答道:「並不巧合。我認為我應該負責你的安全,因為是我把你帶入泰利安夫人的招待會。我看到你飛奔出那客廳時,我立意跟隨你。可是你的速度快得驚人,我只得雇一輛馬車趕上你。本來我無意去打擾你的。」

  「那麼你為何又改變主意呢?」我責問他。

  「因為後來你不給我機會,我不能不管了。」他答道。用手環繞著我的肩,這時我已精疲力竭,什麼也不顧慮了。我暗忖道:也好,向前走吧!不要停,永遠不要停。永遠不要讓我看到什麼,聽到什麼,只是向前走。我把頭放在他肩上,他摟得更緊一點。同時,我竭力想憶起他是什麼模樣。但是許許多多的臉形在我眼前搖晃,使我想不清他的面貌。我抱歉地向他道:「原諒我,使你失面子。」

  「沒有關係,為你,我感到難過。」他說。

  「我蓄意去把香檳灑在她的白色衫裙。香檳會留下痕跡。」我自言自語地。忽然間,我又大哭起來說道:「她比我美麗多了。是一位高貴的夫人呀。」

  他又摟緊我,用另一隻手將我的臉按在他肩上說道:「你暢快的哭一下吧!不必顧忌,把心中的委屈由淚水中流出來吧,你會感覺舒服得多。」」

  於是我無保留的哭了起來,不能抑制的哭下去,有時嘶叫,有時嚎哭,直等到我欲哭無淚,欲喚無聲,終於我逐漸停止我的哭泣。我帶著歉意向他說道:「對不起,我弄濕了你的衣服。」

  「沒關係,它早已濕了。」

  我不知道我們經過多少街道,經過多少時間,這時我已無淚可流。他間:「你住在哪裡?我送你回家。」

  「讓我在這裡下車,我自己會回家。」我說道,腦海裡又浮起賽納河的影子。

  「那麼,我們再向前走下去。」

  我坐直了點,我感覺到他肩上的潮濕。我等了一等問道:「你與波拿巴將軍很熟悉嗎。」

  「不,我只無意中看到他一次,那是在軍政部候客室裡。我對他沒有什麼好感。」

  「為什麼?」我好奇地問。

  「我不知道。人與人之間往往有同情,也往往會有反感。」這是無法解釋的感覺。比方,你,我就感覺到一種吸引力。

  接著我們又沉默下來。車子在雨中不斷的向前走,街燈反映在大道上,閃爍出許多色彩。我的眼睛這麼熱辣,酸痛,我只好合上它們。我把頭向後靠著,自言自語道:「他是我一生最信任的一個人。甚至勝過媽媽,當然不能與爸爸並論。所以我真不瞭解……」

  「世界上有許許多多事是你不會瞭解的,小姑娘。」

  「本來在數星期內我們就要結婚的。現在他竟一字不提的……」

  「他是不會娶你的,小姑娘。並且他與一位馬賽絲綢大商人的女兒定婚好久了。」

  我直覺的移開一點。他那溫暖、具有保護力的手又握著我的手。」這些你不知道,是不是?今天泰利安還向我說,我們的小將軍準備犧牲一份大妝奩,為的是娶巴拉司遺棄的情婦。波拿已的長兄娶了這未婚妻的姐姐,波拿巴認為在巴黎社會活動的褪色伯爵夫人,勝過馬賽那份妝奩。所以你現在可以明白,無論如何他是不會娶你的。」

  他的音調是那麼平靜和撫慰。起初我弄不清他的意思,我問:「稱說些什麼?」我用左手撫摸自己的前額,想平定一下煩亂的情緒,右手仍被他緊握著,我感覺我生命中只有這一點溫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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