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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二


  那麼,殘疾人讓人感到可憐與其外表形象就沒有關係了嗎?當然不是。我在美國的時候,感觸最深的就是美國的殘疾人個個都打扮得漂漂亮亮。在街上,我看到乘坐在輪椅上的老人衣著整潔,一派紳士風度;在歌劇院裡,我身旁的一位坐在輪椅上的夫人穿的是一件漂亮的晚禮服……他們給人的感覺是不卑不亢,甚至是高貴氣派。他們也是殘疾人,可是有誰會認為他們可憐呢?

  可是在日本,喜歡打扮的殘疾人就為數不多了。也許日本的殘疾人外出參加社會活動,或者去公共娛樂場所的機會比美國的殘疾人少,因此,他們沒有修飾打扮的意識,所考慮的只是便利實用,譬如毛衣,穿在身上既隨意又舒服,殘疾人都喜歡穿。可是毛衣這種衣物,怎麼能登大雅之堂呢?

  假如兩個殘疾人,過著同等程度的生活,一位打扮得整齊漂亮,一位則不修邊幅,人們會覺得誰可憐呢?答案不言自明。

  也許有的殘疾人不以為然,認為只要自己感覺好,就不在乎別人怎麼議論。可是,我們要改變世人對殘疾人的印象,要喚起自己對生活的熱望,難道不應該神清氣爽、朝氣蓬勃嗎?

  我從小就特別喜歡穿西裝。每到我的生日或者節日,還有外出旅遊的時候,我一定要穿上我最喜歡的衣服。有時碰巧那件衣服母親剛剛替我洗了,還沒晾乾,我立刻就會撅起嘴來,滿臉不高興。我是一個任性執拗的孩子。

  上了中學,穿的是校服。校服不能隨便改制,要想玩點兒花樣漂亮漂亮。就只有在領帶上做文章。一般的領帶內都裝著棉條,為的是保持形狀。有的同學竟別出心裁,偷偷抽出棉條,把領帶系得又細又長,自以為美,可看上去一點兒也不雅觀。我也學著阿野的樣子把領帶裡的棉條抽出來,沒想到讓老師發現,狠狠熊了我一頓。

  我喜歡臭美的性格到現在也沒有改變。當有人問我對什麼最感興趣的時候,我立刻回答:「散步和購物。」購物最喜歡選購西服。我常去新宿和澀穀的大商場,尤其喜歡去位於澀谷區神宮前的青山西服店。那裡,不僅西服的種類齊全,樣式新穎,而且店內寬敞,沒有臺階,我可以駕駛輪椅自由選購。當然,那裡售貨員的服務態度也是一流的。

  但是,也有一件事讓我感到焦慮。青山西服店每年舉行兩次優惠大展銷,展銷時間恰好與期中、期末考試衝突,我該怎麼辦?啊……

  1 月15日是成人節,學校放假一天。去年我已舉行過成人儀式,今年的成人節與我沒有關係。今天幹點兒什麼好呢?幾乎沒假思考,我馬上決定就去青山西服店。可是,今天天氣不好,窗外大雪飄飄。據新聞報道說,今天的這場雪在關東地區是極為罕見的一場大雪。

  去還是不去?我猶豫不決。我呆呆地望著窗外,只見雪越下越大,一度想不去算了,可轉念一想,一年就只有兩次優惠大展銷,機會難得,如果輕易放棄實在太可惜了,便一狠心:去!我的決定把母親嚇呆了,她肯定以為我發瘋了,可又不好強行阻止我。我不顧母親勸阻的眼神,駕駛輪椅出了家門。雪太厚了,輪椅的前輪埋在雪裡,只是一個勁兒地打轉,一步也走不動。不知費了多大的勁兒,好不容易才來到最近處的一個公共汽車站。我在上車的時候,司機和乘客都轉過身來驚訝地看著我。是啊,要是沒有急事,健全人也不會在這樣的大雪天外出啊。

  終於來到了青山西服店。我緊趕慢趕,還是比預定時間晚到了30分鐘。大展銷早已開始,店內顧客滿滿當當。我急急慌慌左沖右突,倉促參戰。售貨員看到我,也不禁呆若木雞。她們怎麼也不會想到在這樣的天氣裡我能到這裡來。

  我先買了一件毛衣,這是準備去美國旅遊時穿的;又買了一套早就看好的西裝。出了店門,我不覺得意洋洋。可是,沒走多遠,輪椅的前輪就鑽在雪裡轉不動了。雪還在下,天氣寒冷刺骨,我坐在輪椅上,像囚籠裡的罪犯,但等死期來臨。

  一位公司職員模樣的人來到我的身邊:

  「怎麼了?開不動了嗎?」

  「是的。前輪陷在雪裡了。」

  「是這樣……請稍等。」

  來人把他的皮包和上衣放到我的懷裡,然後轉到輪椅後面,一邊小心翼翼防止滑倒,一邊使勁朝前推動輪椅。

  他一直把我推到沒有留下積雪的大馬路上。望著他滿臉通紅、氣喘吁吁的樣子,我萬分感激,連聲致謝。

  他平靜了一會兒,說:「在這樣的大雪天乘著輪椅出門,可能有什麼大事吧。不過,這也太勉強了。」

  我羞愧滿面,恨不得立刻找條地縫鑽進去。

  ◎第三十二章 父親和母親

  §起名「洋匡」

  在我們家,我稱呼父母從來不使用敬語。在這裡,我想介紹一下生我養我的父母雙親。

  父親33歲結婚,35歲的時候有了我。中年得子,少了幾分慌亂,多了幾分沉著,而且不會再時時處處炫耀威嚴。他有時甚至比我還顯得孩子氣,譬如,「巨人隊」輸了球,他會暴跳如雷;吃飯後水果,他會和我爭搶;看電視,一旦有女明星出來唱歌,不管自己會不會唱,他一定要跟著哼哼。

  他曾經對我說:「你沒有兄弟姐妹,我又不能嬌慣你,所以我既要做你的父親,又要做你的兄弟。」父親、兄弟的兩個角色,他都扮演得非常出色,一點兒也看不出「表演」的痕跡。

  父親對我採取這樣的態度,使我們的父子關係極為融洽。

  在我的生活中,我從來沒有感到父親是一個「絕對的存在」,在他面前,我也從來沒有壓抑、拘束的感覺,他就像我的一個朋友,自然而親切。每到星期天,他會帶我外出遊玩;有時加班,他就與我約定傍晚到他的公司會合,他再帶我一起去吃晚飯……

  父親是一個建築家,我雖然不瞭解他的職業的具體內容,但我發現平時的他特別注重規矩和追趕時髦。現在我們家住的房子就是父親設計的。朋友到我家來玩,幾乎無不誇獎:「這房子好!太漂亮了!」

  當然不僅僅是房子設計得漂亮,他自己也特別注重修飾打扮。他自稱是「西新宿服裝潮流領袖」,認為他們公司那一片所有的白領在穿戴上無不唯他的馬首是瞻。他還把自己的這種愛好傳染給了我,並為他的成功慶倖不已。我承認我喜歡穿戴確實是受了父親的影響。

  我的名字「洋匡」也是父親給起的。據他解釋:洋者,太平洋也;匡,匡救世界也。他希望我有一顆像太平洋一樣寬闊的心,有匡救世界的淩雲壯志。光有字面上的意義還不行,一向不計些小的父親,這次竟搬來大詞典仔仔細細查對筆劃,最後得出結論:「洋匡」的筆劃數,預示著擁有這個名字的人將會得到無數人給予的深摯的愛。

  能否以太平洋般寬闊的心匡救世界,我沒有信心,但我確實得到了無數人的深摯的愛。我喜歡我的名字,我為擁有這個名字而自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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