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名人傳記 > 五體不滿足 | 上頁 下頁
二七


  到了小學三四年級的時候,我聲言要成為一名象棋棋手。下象棋只是一種智力遊戲,身體的殘疾並不完全影響到勝負的結果。我天性中有一股不服輸的強勁兒,高木老師一把我領進門,我就一頭沉溺于「車」、「馬」、「炮」中,又是到處找棋譜鑽研,又是死乞白賴地拽著同學與之「廝殺」,滿腦子是「象棋」,好像其他什麼都不重要了。

  高木老師見我如此癡迷、便期望我能在幾年內棋藝大長,也能在日本棋壇風光風光。但我終於還是辜負了高木老師的期望。不可否認,我在班裡也算一名高手,但不管怎麼下就是下不過高木老師,有時還敗在幾位同學的手下。到了五年級,我終於明白了我的斤兩——我不是下象棋的材料,更不可能成為專業棋手。

  六年級的時候,有一天我竟口出狂言,將來要當美國總統、當時我為什麼會有這種奇想,直到現在我也不明白。我亢奮了整整三天,三天后就徹底放棄了這一理想,因為我聽說要想成為美國總統,必須首先取得美國國籍。說實在話,我還不想輕易放棄日本國籍。當不成美國總統就當日本首相啊,可是我壓根兒就沒有這種想法,因為對於當時的我來說,日本首相並不是一個具有誘惑力的職業。

  §律師……

  我真正有意識地思考我的未來,是上了初中以後。那時,我的理想是當一名律師。想當律師也並非有什麼特別的原因,當時,我正處於人生的一個特殊階段,反抗意識強烈。為此,母親曾挖苦我說:「你那麼喜歡與人吵架,又那麼好強,乾脆去當律師吧。」

  「當律師?……好啊。」我沒有把母親的挖苦視為對自己行為的規勸,心中反而湧出一種美好的憧憬。

  這一美好的憧憬一直在我的心中存續了五年之久,但到了高中三年級的時候,一層迷蒙的虛幻罩在了我的頭上。

  一天,我從報紙上看到了一篇關於律師資格考試的報道。報道說,律師資格考試合格相當困難,一些人考了一年又一年,年年敗北。據統計,合格者的平均年齡為29.3 歲。大學法律專業的學生從人學到獲得律師資格證書,一般至少需要十年時間。在這十年中,孜孜不倦,勤奮苦讀,辛苦勞累自不待言。

  我倒吸一口涼氣。我感到我沒有一種堅韌的毅力考取律師資格。也有朋友勸我:「這是一件好事啊,一旦考取;不就一勞永逸了嗎?」誠然如此,但我仍然認為將青春燦爛的人生美好年華只付諸寒窗苦讀,實在得不償失。有這個必要嗎?這樣做好嗎?我不禁疑慮重重。

  我不能給我的疑慮一個明確的答案。的確,一心一意埋頭苦讀,只管耕耘,不問收穫,持之以恆,堅韌不拔,到頭來也許能如願以償。我沒有理由否認這樣的人生,但這樣的人生與我的「生活方式」大相徑庭。我沒有恒心,沒有毅力,更不是那種頑強拼搏的人。

  所以,我不得不重新考慮我的將來。我自問:像我這樣的人,到底能不能最終成為一名律師?我再次憶起五年前母親挖苦我的話,那句話僅僅是一種挖苦,而天真的我竟視之為美好的憧憬,實在是太幼稚了。五年來,它就像一個長夢,不論白天黑夜一直在冥冥中給我以希望。我興奮過,我嚮往過,但是,現在它仍只是一個「夢」。我清楚地記得夢中的情景,我向同學們宣稱,我會成為一名律師。不就是考試嗎?考試有什麼可怕的?我有記憶的天賦啊。我會考上的。我還想著有朝一日我真的成了律師,於是掙來大把的錢。但我想當律師,這倒並不是唯一的理由,我最傾心的是律師那種令人景仰的風度。

  我真的有些後悔。當律師首先要立志拯救弱小,堅定在法律面前人人平等的信仰,但我沒有這樣的志向。說來實在慚愧,我非常後悔。

  我羡慕律師的風度,這就是我想當律師的原因之一。律師到底是幹什麼的,對此我從未想過。五年啊,在那麼長的時間裡。我對律師這一職業一直抱有憧憬之心,卻忽略了律師的最根本的東西,而且還想像著但憑幻想就能如願以償。成就任何事情,必須要戰勝一個個艱難險阻,我卻以為成為律師輕而易舉,不但不能正視走向成功道路上的困難,而且還幻想著逃避困難。天底下哪有這等好事?

  我終於明白了,人是社會的一員,重要的是,你究竟在社會中做些什麼。只有牢固把握這種社會責任意識。你走向成功的道路才能打開。一個人的社會價值,是在一個具體的職業中體現的,社會上有各式各樣的職業,為所有的人施展才能提供了舞臺。萬一這各式各樣的職業中,沒有適合你的,你自己完全可以自由地創造職業。如果沒有這樣的志氣,你就做不好事;如果你對你做的事不是由衷地熱愛,你不會為你所從事的職業感到自豪。社會也許並不那麼溺愛你,你對你的職業感到無奈,你怨天尤人……實在對不起,這全是你自己的原因。

  「律師有風度」——我對律師的憧憬完全是本末倒置了。

  §搖擺的路

  當時的我非常狂妄自大。記得當時,針對青年人紛紛入大學的現實,社會上流行「無所事事,才進大學」的說法。狂妄自大的我也走進了「無所事事」的青年人的行列中。當我成為律師的幻想破滅了,我的面前似乎再無別的可供選擇的路了。我真的是無所事事了,但大學離我很遠,對我來說似乎是遙不可及。

  我向學校提交了畢業申請書。我知道,我不可能以一種頑強的學習態度面對高考。周圍的人都對我說:不能馬上找到合適的職業,倒不如暫且讀上幾年大學再說。可是我討厭這種「暫且」的緩兵之計。退出了美式橄欖球俱樂部,電影也拍完了,又不打算參加高考,我進人了一個百無聊賴的時間空白之中,我什麼也幹不了,什麼也不能幹……沒有目標,沒有動力,只有無聊和鬱悶。那個時候,我第一次感受到了無所事事帶來的情感的煎熬。那個時候比起曾經歷過的「稱霸關東」、戶山節的轟轟烈烈,那懸隔真如地獄和天堂。

  不知不覺,半年過去了。我們已經高中畢業,我的幾乎所有的朋友都準備報考大學,與此同時,我也開始到處奔走,聯繫上補習學校的事、我走上一條新的道路,我感覺,在這條道路上只有我孤零零的一個人,不覺心生酸楚,啼噓不已。

  我決心上補習學校,純粹是因為我的一個好朋友對我說了下面一番話:

  「乙武,你也太理想主義了。18歲左右的青年人,有幾個能在社會上找到合適的職業?當然,為了實現自己的理想,在相應的大學中學習相應的專業,這自然很好,可是,為了日後找到一個自己想幹的職業而上大學,不是也很好嗎?」

  聽了這番話,我茅塞頓開,一下子醒悟了。我要上大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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