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名人傳記 > 五體不滿足 | 上頁 下頁


  高木老師的話。對於當時的我來說,無疑於一種嚴厲的指令。不管怎麼說,輪椅是我的代步工具。如果沒有輪椅,我只能用兩條殘腿撐在地上,靠著屁股的挪動而行。如果那樣,校園在我的眼中將變得無邊無際,而且我的體力也有限,真是一種萬分痛苦的事。

  當然,對於高木老師強行阻止我在校園裡乘坐輪椅,也有人表示反對。我不再乘坐輪椅,而是靠殘腿和屁股在校園裡行動後沒幾天,以女老師為中心,許多老師紛紛慨歎我可憐,但高木老師不為所動。寒冬或是盛夏,我在校園中的行動更引起老師們陣陣噓噓。屁股蹲在地上,兩條殘腿撐著地艱難挪動,我感覺我比任何人都更能痛切地感受到大地的冷熱。

  還有,每日例行的「早操」對我來說也成問題。「早操」結束後,同學們合著音樂的節拍回教室。男生行列本來我是排頭,因為我走得慢,我們班總是落在後面。老師沒辦法,就指示後面的同學超過我。我的眼前,一條條輕快的腿交替晃過,不一會兒工夫,偌大的校園裡就只剩下我一個人了。這種情況,讓主張允許我可以在校園中使用輪椅的呼聲更高了。

  高木老師一如既往,對這種呼聲充耳不聞。他說:「乙武現在看上去是怪可憐的,但有些事他必須自己做。這孩子將來要靠自己生存下去。將來是他自己的,他現在就要為將來做準備。這也是我的任務。」

  高木老師的果決源於他對我的將來的期望。他的做法,現在看來完全是正確的。後來我入了初中、高中、大學,我所進的學校幾乎都沒有方便殘疾人的設施,我靠了自己在小學時的磨練,一切都能對付。譬如上樓梯,我先把輪椅停在下面,然後從輪椅上下來,靠自己的手、足和屁股,上去,又下來,輕鬆自如,從不感到遇到了什麼難以逾越的障礙。

  當然,現在我的看似艱難卻自如的行動,多虧了當年高木老師的嚴厲和果決。假如我從小學以來一直乘坐輪椅,那我可就真成了一刻也離不開輪椅的真正的殘疾人了。那樣一來,日常生活中的我該是一種什麼樣子,真是不難想像的。與今天的我相比,生活的範圍肯定不同,心清上的愉悅程度也肯定不同。

  高木老師對於我也只是一種意識上的嚴厲。記得他說過這樣的話:「乙武認為我是嚴厲的老師,我並不介意。是的,我確實是想成為乙武心目中的嚴師,不過,這種意義上的嚴師,乙武會說:『能成為高木老師班裡的學生是我的福氣。』」

  「嚴師如慈父。」我一想起高木老師,就會想起這句話,而且會長時間地品味這句話中包含的深奧含義。

  ◎第四章 乙武規則

  §手的作用

  班裡的老師也好,同學也好,對我的特別關照越來越少,這倒不是因為他們不再關心我,而是因為沒有他們的關心,我也照樣能快樂地學習。我成了真正意義上的班裡的一員。

  一年級的語文課本上有一個單元,講手的作用。這一單元要求學生知道什麼時候用手、手有什麼用途。班內有一位沒有手的學生,高木老師該怎麼教這一單元呢?別的班的老師也不無擔心地問高木老師:「打算怎麼教?」

  高木老師好像沒有感到多麼為難。他笑著說;「這有什麼?該怎麼教就怎麼教唄。 我從來沒想過要跳過這一單元不教。 」高木老師的無所顧忌自有他的理由:「我每天與乙武在一起,從來沒有感覺到他是一個四肢欠缺的殘疾兒。我當時把他要到我的班裡來,就是因為我認為他能成為班裡38位同學中的普通一員。」他又接著說,「如果班裡的同學和乙武自己都把他當成殘疾人看待,在教這一單元的時候,恐怕我才真的會有所顧忌呢。」

  在這一單元的最後,高木老師在黑板上寫下「手的用途」四個字,然後讓同學們寫出自己今天用手做了什麼。同學們有的寫「刷牙」,有的寫「寫字」,而我則寫了「爬椅子」。

  本來,椅子都是坐上去的,而且在座椅子時也根本用不著手的動作。可是,我要座椅子,則必須用手。首先我必須用兩隻殘臂緊緊摟住椅背,然後弓腰爬到椅面上, 再轉動身體坐好。 所以當老師要求寫出手的用途的時候,我一下子就想到了「爬椅子」。

  我寫了用手爬椅子,沒有一位同學嘲笑我。大家都說:「確實是這樣。每次上課前,乙武都是用手幫助身體坐到椅子上。」

  真的如高木老師所想的一樣,在學習「手的作用」這一單元時,班上從未出現過使我難堪的場面。這也許就是高木老師可以正常講授這一單元的根據。

  §以「牙」還牙

  在幼兒園時,我是一個「孩子王」,裝腔作勢,任性而狂妄。上了小學我仍然顯出趾高氣揚的氣派,與小朋友吵架的事時有發生。一般情況下是用嘴吵架,但有時也會發展成為打架。

  「乙武壞!你道歉!」

  「不對!是你壞!你才應該道歉!」

  「什麼?後悔了嗎?你到上面試試?」

  對方站到高高的桌子上,向我做出讓人討厭的鬼臉:他欺我上不了課桌。看到他得意洋洋的樣子,我怒從心頭起,不顧一切滾到課桌旁,身體使勁撞向課桌,把課桌撞翻。對方掉下課桌。還沒等他站穩,我又重重地撞向他的身體。

  「危險!你在幹什麼?」

  對方惱羞成怒,爬起身猛地朝我撲來,向我連擊幾拳。我因為太矮,用臂怎麼也打不到對方。對方不光用拳打,還用腳踢,我無論如何也不是對手。在幹架中,不一會兒我就精疲力竭。但我決不會忍氣吞聲,因為我的逞強好勝的性格不允許我甘拜下風。

  於是,我要反擊。我瞅准對方擊打我的空當兒,一下子抱住他的腿,然後張嘴就咬。對方發出一聲痛苦的尖叫,拼命掙脫,但我死死咬住不放。

  「哎喲……痛死我了!」

  我用盡全力咬齧對方。我在復仇,於是用力更猛,不計一切後果,腦中只有一個念頭:咬!因為我在日常生活中常以口代手,下頜的力量格外大,所以我要咬人,很輕易地就會讓對方身體上留下鮮明的印記。可以想像,對方肯定感到非常的疼痛。

  我從不計較我的對手的強弱,只要他冒犯了我,我就會以「牙」還牙。我知道沒有一個少年不打架,對於隨時可能到來的「戰爭」,我少年乙武正磨牙以待!

  §一起玩兒

  殘疾人在回首學校生活時,多數會認為最痛苦的時候莫過於課間休息時間。如果是普通孩子,只要不是那些一天到晚都在學習的「書蟲」,不管是誰,若問他最喜歡什麼時候,差不多都會說是課間休息時間。但是殘疾學生正好相反,認為課間休息時間是他們最痛苦的時光。為什麼呢?我以為有以下原因:

  上課的時候,可以集中精力專注於聽講,50分鐘轉瞬即逝,但下了課,同學們歡歡喜喜地跑跳、做遊戲,自己因為活動不便。不能加入到朋友中間,此時心頭就會倏忽生出一種強烈的孤獨感。而且還感到陣陣煩躁:這個課間休息時間為什麼這麼長啊?總在盼望課間休息快點結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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