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名人傳記 > 五體不滿足 | 上頁 下頁


  可是這一願望卻不是那麼容易實現的。首先,公立學校原則上不接收殘疾兒童入學,於是只好把希望寄託在私立學校。私立學校是可以接受殘疾兒童入學的,但聯繫來聯繫去,一切努力均化作泡影。期間也有幾所學校同意接收,但考試的條件極為苛刻,我無論如何也達不到要求。難道說我要接受普通教育的願望是異想天開嗎?真是天無絕人之路,有一天我家收到一張明信片,是《入學體檢通知書》,父母大喜過望,以為老天相助。「入學體檢」,就是對來年春天入學的小學生的健康狀況進行檢查。這種通知竟然也來到了我們家。

  我的父母先是一陣驚喜,因為誰也想不到我會輕易地就能進入普通學校就學,何況這張《入學體檢通知書》是一所已拒絕過我的公立學校發來的。如果這所學校真的能接收我,那該多麼好啊!我的父母滿懷希望撥通了這所公立學校的電話。出乎意料的是,那所學校的人竟說不知道我是一個重度殘疾兒。父母不會輕易放棄希望,好說歹說,校方也許被說動了,便說先讓我到學校去面試一下。於是父母便帶我來到學校。到了學校,我才知道這所小學名叫「用賀小學」。

  入學檢查的情形,就像逛動物園。朝氣蓬勃的孩子們,在狹窄的過道跑來跑去。有些孩子則對陌生的環境感到懼怕,哭鬧聲此起彼伏。而我,坐在輪椅上,很有禮貌地在人叢中穿來安去,醫生竟對我稱讚有加。母親看到我像模像樣的神態,更堅定了我可以在普通學校接受教育的信心。

  所有的檢查全部結束以後,母親帶我來到校長室。母親的心情可想而知,該是多麼的緊張。當時的我,自然沒有謹小慎微的自製力,但我卻為此時此地的緊張氣氛所感染,小心翼翼地尾隨在母親身後。

  校長給我的第一印象是溫和可親。母親與校長談話,我聽不懂,自然感到無所事事;校長呢,則時不時地向我微微一笑。不知過了多長時間,我看到校長把眼眯成一條縫,親切地向我詢問道:

  「你有沒有不喜歡吃的食物?」

  「有的。」我直率地回答:「我最不喜歡吃麵包。」

  我一點兒也沒有說謊,我真的不喜歡吃麵包。我在回答校長問話的時候,因心情緊張,聲音很小。

  「是嗎?你不喜歡吃麵包?這可麻煩啊。我們學校的學生幾乎都能吃麵包啊。」

  我什麼也不懂,但我覺得母親那原本僵硬的臉慢慢地變得輕鬆起來,而且充滿一種歡樂的神情。這實際是傳達出一種信號,是「OK」的信號。

  回到家,母親迫不及待地向父親報告。

  「哎,我說,這孩子可以上普通學校了。」

  §從天國到地獄

  我們的喜悅,並沒有能持續多長的時間。當時,校長確實是同意了。他說我們家如果是住在用賀小學學區裡的話,可能沒問題。但過了不久,我們得到的消息卻是「等一等」。這是學校教育委員會的決定。他們的理由是讓重度殘疾兒童接受普通教育,至今未有先例。

  我走向接受普通教育的道路剛邁出幾步,又不得不回到起點。我的父母一臉愁緒,一臉呆滯。校長已經談到了入學後能不能吃麵包。一般說來,入學的事已十拿九穩,沒成想,教育委員會的答覆卻給了我們當頭一棒。可是,父母並沒有灰心喪氣。這也許正是他們的「偉大」之處。他們決定不惜一切代價,非要把我送進這所學校不可。

  看來只有與教育委員會重新協商了。教育委員會讓我們「等一等」最大的理由,恐怕是不知道我到底能生活自理到何種程度,能否與其他孩子那樣學習。這也難怪,我能寫字,而且寫得並不遜色于正常孩子。可誰能想像得到一個胳膊只有十幾釐米長的殘疾兒能寫出一手好字呢?教育委員會的人也許有些疑惑,有種種顧慮,如果能讓他們消除疑惑和顧慮,他們也許就會同意我入學了。我的父母當時確實是這樣想的。

  父母前去找教育委員會的人進一步交涉。委員會的人果真是對我的能力表示懷疑。母親便把我帶來,口氣中帶著一種驕傲:「真的,這孩子什麼也會做。」

  我明白現在到了決定我命運的時候了。我心中有了一種衝動,一種炫耀的衝動。我側頭把鉛筆夾在臉和殘臂之間,一筆一劃地寫字;我把盤子中的刀叉交叉起來,利用杠杆的原理,靠殘臂的平衡用力,從盤子中吃飯;我把剪刀的一邊銜在口中,用殘臂捧住另一邊,輕輕搖動著頭部剪紙;我坐在地上身體呈L 型,用臀部和殘腿的交互動作,自己來一步挪動……

  我每做一個動作,就會聽到聲聲驚歎。我知道我完全把教育委員會的人征服了。他們目不轉睛地看著我,似乎忘記了一切、用一句俗語來說的話,就是這些人好像被狐狸精迷住了。他們的面前是一個無手無足的孩子,就是這樣的一個孩子出色地做了一件又一件事……

  就這樣,憑著父母的一股充滿無限愛意的韌勁再加上我自己的努力,我終於得到了用賀小學的入學許可。儘管這樣,還是有條件的。普通的小學生早晨高高興興地從家裡出來到學校後上課學習,與小朋友玩耍到傍晚放學回家,平時他們就是這樣度過一天的。可是我卻不同,早晨從家裡出來後面必須有大人保護;不管上課還是課間休息,總得有大人看護;放學後還得陪我回家。我的一天內,必須隨時由人保護,這就是允許我入學的條件。我的保護者,理所當然是我的父母,這要給他們造成多麼大的負擔啊!可是他們不僅沒有一點兒顧慮,而且從心底裡感到高興。只要我能夠接受普通教育,再苛刻的條件他們也能接受。

  校長和許許多多滿懷善意的人,幫助我打開了走進普通小學的大門。我要知恩圖報。我知道,我報答這些好心人的方法只有一個那就是「熱愛我的學校生活」。

  ◎第三章 高木老師

  §不要幫忙

  看了入學典禮上的同學合影,我的心頭就情不自禁地掠過一絲苦笑。站在我旁邊的是一個女孩子,她使勁地向後仰著身子,臉上的肌肉很不自然地痙攣著。我非常明白她為什麼會有這種神態。而我呢,則是滿面笑容。這張照片說明了一切。對於學校生活能習慣嗎?我知道我會讓父母擔憂,但我努力裝出一副用不著別人擔憂的笑容。但果真能這樣嗎?我明自由於我的存在周圍的人無不感到慌亂和麻煩。

  其中也有我的老師,尤其感到苦惱的是高木老師。高木老師是我一年級到四年級的班主任。學校老師給高木老師起了一個綽號,叫「爺爺老師」,意思是說他是一位具有豐富教學經驗的年長的老師。聽說,學校委員會決定接收我入學後,高木老師第一個報名要讓我到他的班上來。高本老師儘管具有豐富的教學經驗,卻從未教過像我這樣的無手無足的學生。他與我無論做什麼,對於他來說都是「第一次」。我覺得,我讓高木老師感到苦惱的首先是班裡的同學見到我的反應。

  「他為什麼沒有手?」

  「他為什麼乘坐輪椅?」

  有的同學還小心翼翼地過來觸摸我的殘臂。高木老師不知如何回答學生的疑問,我發現他的臉上竟冒出絲絲汗水。這類問題難住了高木老師,對於我來說卻早就習以為常。我知道,這類問題的答案是我與班裡的同學成為朋友的橋樑。「我在媽媽肚子裡的時候,生過一場病……」我總是這樣向同學們反復說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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