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名人傳記 > 我是如何弄垮巴林銀行的 | 上頁 下頁
六六


  我努力回憶麗莎的模樣,但令我害怕的是,我只能記起她的一些零碎印象而不是全貌了。我能記起她的雙眼也能想像出她的頭髮、她的聲音、或者說我認為是她的聲音。但我想不起她穿什麼衣服了——不知道她此刻穿著什麼衣服。我不知道她在做什麼、和誰在一起。我希望她和父母在一起,但又說不準,也許她早飛往希思羅機場了。我能想起來她的鼻子、嘴、她的唇以及她的牙齒,我盡力口味最後一次接吻,回憶當時的感覺,回憶最後一次做愛以及當時的感覺,我也努力回憶最後一次一起進餐。更重要的是,我努力回憶最後一次自由自在地待在一起的情景。我拼湊著麗莎身穿白色短褲和T恤衫在可達金乃巴羅的大街上的悶熱天氣中穿行的樣子,她的頭髮閃著金黃色的光澤,雙手插在口袋裡,看了看櫥窗又轉身對我笑了笑。她當時說什麼來著?她還開玩笑說我們應該買一本德文詞匯書。

  我緊緊地依賴著那些記憶,不讓它們褪去。但當我躺在床上時,麗莎的影子卻一直在變化在扭曲,我無法使它停留,當我發現自己已經根本想不起來她是什麼模樣時,我淚流滿面。

  ◎第十一章 荷因克斯特監獄

  星期五整整一上午,守衛不時地來我的房門口。隨著鑰匙聲嘩嘩地響,他把白色鋼門打開,對我宣佈:「另外一名律師來了。」

  在德國,任何一名律師都可以見任何一名囚犯,因此一大群法蘭克福的律師都曾見過我了。我早已委託阿伯哈特·凱普夫為我的律師了,但我還是去見了其他律師,因為這至少可以給我個機會讓我走出牢房,在會面室裡坐一會兒。有一次談話時,我甚至還喝了一杯咖啡。但是上午其他時間裡,我獨自坐在牢房裡,集中精力讓自己感覺好一些。為了能放眼未來,我盡力不去想內疚負罪的感覺。我儘量不想在SIMEX和巴林銀行可能發生的事情,我必須讓這些想法全都離開我。我獨自相處,一人生活在這個小窩裡。我從來沒想過原先我喜歡自己擁有多大的空間,但有一點是確定的,我曾經在SIMEX很大的交易大廳裡走動,周圍有幾千人。那時我也從未離開過電話。在過去的兩年裡,我過著十分繁忙但又充滿了欺騙的雙重生活,我現在得直視自己,並接受一個事實:我的生活完全是空洞的。我手中真的需要那尊金色佛像。

  對我來說,最難處理的事就是任何模棱兩可的處境。只要我知道了某一種程序,我就會十分快樂地跟著它走下去。因此,只要我知道我的88888戶頭上的損失存在,我就能夠接受它們,並且解決好如何隱瞞它們的問題,現在,一個人靜靜地待在這裡,我不得不找出一條獄中的生活之路。我得知道我的每個生活環節會發生什麼事。因此我突然急切地想知道什麼時候吃午飯、什麼時候吃晚飯、什麼時候被轉移到別處、什麼時候又能被律師召見,包括金斯裡奈·布裡和阿伯哈特·凱普夫。我強烈地想知道我究竟會怎麼樣,我又如何為自己辯護。我明白自己是有罪之人,但我不清楚罪名是什麼,或是我將在什麼地方受審。

  大約正午時分,守衛給我送來了午飯——一個紙盒裡放著一些魚(己是星期五了)和花生沙拉。我把魚扔了,吃掉了花生沙拉。後來我又聽到了慣常的鑰匙響聲。我被帶出牢房送上了一輛警車,車是綠色的。我聽見攝影記者們在大喊大叫,看見一排閃光燈晃動,但我縮在窗戶下邊,不見他們。每一個細小的勝利對我來說都是十分重要的。我被送往法庭,帶到白色小房間裡。房間全白的,裡邊有桌子,而椅子是釘在地板上的。天很冷,桌子和椅子都讓我很不舒服,我在這裡一點兒也不覺得暖和。

  一個小時之後,我被帶著去見法官,又見到了阿伯哈特·凱普夫律師。法官的辦公室在一樓。遠處有一大幫新聞攝影記者湧過草坪,想拍照。他們看起來像是動物權利保護者們一樣激動。法官拉下了窗簾把窗戶擋起來。他問我是否自願接受引渡去新加坡的建議。直到那時新加坡方面指控只有一條——偽造理查德·霍根的簽名。但是假如我到了新加坡就有可能附加上無數其他的指控罪名。這可是一個很難做的決定。我搖了搖頭,說「不」,就那一句話。此時已是星期五下午晚些時候了。阿伯哈特律師告訴我他下星期二和那位金斯裡奈·布裡律師談一談,然後他們一起來見我。同時,我將被送往荷因克斯特監獄,在那裡度過一星期的時間。

  我站在窗外,往外看著監獄院裡的東西。窗戶上大部分是不透明的玻璃,如同街道兩旁的窗戶一樣。但是窗上有一條小縫隙,我便迎著鑽進屋裡的寒氣看院裡犯人們做運動。其實也沒什麼好看的運動,只不過是在院子裡走走而已。但我又仿佛看見了網球場上的運動。有一兩個犯人在四處走動,伸伸手踢踢腿。我又往上看,想找到太陽,但大樓的這邊看不見陽光。我能看見的只有高牆圍起的囚犯運動場和冰冷灰暗的冬日天空,好像是要下雪了,我很快厭倦了這些,又返回到我的牢房中。

  在前天晚上,守衛不時地來我這兒,透過房外的開關打開燈看我,本來我就很難入睡,這樣一來幾乎不可能睡著了。我大聲喊叫,我不會逃跑,也不會自殺,因此可不可以讓我睡一會兒,但他們根本不聽。我早已筋疲力盡,但我還得熬過星期六。一般說來,星期六是我最喜歡的日子,市場休息了,我和麗莎睡個懶覺,再出去做許多活動,去城裡四處看看或是見些朋友。但是這個星期六卻像在地獄裡的歲月一樣。我知道下午我只有一小時的活動時間,此外待在房間裡什麼事也沒有。我身邊還帶著一直從可達金乃巴羅帶來的湯姆·克蘭士的那本書,因此我索性從頭開始讀,再把它全讀一遍。

  下午中間時分,我沖出去到運動場靠邊的地方活動。很顯然,報界記者早已租好了房間俯視著運動場,因此我一定要躲在牆邊不被發現。幸運的是,牆邊正好有乒乓球桌,我便拿起拍子招呼一個黑人問他會不會玩乒乓球。地上有雪,十分冷。

  我們站在那裡隨便地亂打,白色小球不時掉到地上,在雪裡還找不到,那個人是奈及利亞人,我不停地問他在這兒待了多久。監獄的這部分叫「新區」,我還問他什麼時候我們能被轉移到大一些的監獄裡去。一個小時很快到了,我又返回牢房。那個黑人告訴我應該申請去圖書館,我便這麼做了,守衛便帶著我又返回院中去圖書館。那裡幾乎沒有什麼書可看,我拿起一本湯馬士·哈代寫的《黛絲姑娘》。

  再次返回房間時,我沉浸在黛絲的悲慘生活之中。她只不過是一名擠奶女工和挖花生的農工,卻和我這個期貨交易員一樣經歷了類似的許多折磨。我一口氣讀下去,一直到星期六的夜裡。但是就在她殺死了那個壞蛋開始和她的情人私奔逃走時,警察快要在巨大石柱群那兒抓住他們了,可是書卻完了,因為最後四頁早被人撕掉了。我躺在床上仍舊很擔心:她能躲得過這次迫擊嗎?她被人抓住了嗎」她是被處以死刑還是因為一時衝動犯罪而被釋放了呢?她要服刑多長時間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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