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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3.早期的影響

  我是在滿屋書香的氣氛薰陶下成長的。我父親西蒙·西格蒙德·卡爾·波普爾博士,像他的兩個兄弟一樣,是維也納大學的法學博士。他有一個大藏書室,那裡到處是書——除了餐廳外,在餐廳裡,有一架柏森多夫式的大鋼琴以及許多冊巴赫、海頓、莫紮特、貝多芬、舒伯特和勃拉姆斯的作品。父親與西格蒙德·弗洛伊德同歲——父親擁有他的著作,並在這些書出版時就已讀過。我父親是一個出席高級法庭的律師和法務官。至於我母親燕妮·波普爾,母親姓施夫,我在談論音樂的時候將更多地講到她。我父親是一個有才華的演說家,我聽到他在法庭上辯護只有一次,那是1924年或1925年,當時我自己是個被告。依我看來,這個案子是再清楚不過的。因此我沒有請父親為我辯護,可他堅持為我辯護,我深感為難。但是他那精練、明確、真誠的演說給我留下了極深刻的印象。

  我的父親在他的專業工作中十分努力,他一直是維也納最後一任自由派市長卡爾·格呂勃爾博士的朋友和夥伴,父親還接管了他的法律事務所。這個事務所是我們居住的那座大公寓的一部分,它正好位於維也納市中心,大教堂(斯蒂芬教堂)中門的對面。雖然他每天在這個事務所裡工作的時間很長,但實際上與其說他是一個律師,毋寧說他是一個學者。他是一個歷史學家(他的藏書室裡有關歷史的書籍數目相當可觀),尤其對古希臘時期以及18、19世紀的歷史感興趣,他寫詩,並且把希臘文和拉丁文的詩歌譯成德文;(他很少講這些事。純屬偶然,有一天我發現賀拉斯的一些歡快的詩歌的譯文。他獨特的天賦是明朗的風格和強烈的幽默感。)他對哲學有濃厚的興趣。

  我一直保存著他的柏拉圖、培根、笛卡兒、斯賓諾莎、洛克、康德、叔本華,以及愛德華·馮·哈特曼的著作;由提奧多·貢佩爾茨(我的父親高度評價他的《希臘思想家》一書)編輯的J·S·穆勒選集的德譯本;基爾凱郭爾、尼采、倭鏗的大部分著作以及恩斯特·馬赫的著作;弗裡茨·毛特納的《語言的批判》以及奧托·韋寧格的《性別和性格》(這兩本書似乎都對維特根斯坦有些影響);以及達爾文大部分著作的譯本(他的書房裡掛著達爾文和叔本華的畫像)。

  當然還有德國、法國、英國、俄國和斯堪的那維亞權威作家的文學作品。但是社會問題是他的主要興趣之一。他不僅有馬克思和恩格斯、拉薩爾、卡爾·考茨基和愛德華·伯恩斯坦的主要著作,而且還有馬克思的批評家波姆-巴維克、卡爾·曼格爾、安東·曼格爾、P·A·克魯泡特金以及約瑟夫·波普爾-林克烏斯(顯然是我的一個遠親,因為他出生在科林,我祖父就是這個小城鎮的人)的著作。藏書室還有一個和平主義的專架,上面有貝塔·馮·蘇特納、弗裡德裡·威廉·福斯特以及諾爾曼·安格爾的書。

  因此在我能夠閱讀這些書以前很久,它們就成了我生活的一部分。在我學會閱讀前不久,我母親讀給我的兩個姐姐和我(我是三個孩子當中最小的一個)聽的第一本書給我留下了深刻而難以磨滅的印象。這是偉大的瑞典作家塞爾瑪·拉格勒夫的一本兒童讀物,德譯本頗為優美,書名為《小尼爾斯·霍爾格森和鵝的奇遇》,英譯本名為《尼爾斯歷險記》。許多年來,我反復閱讀這本書,至少一年一次;最後,我可能不止一次地閱讀了塞爾瑪·拉格勒夫所有的作品。我不喜歡她的第一部小說《古斯塔·伯杯》,雖然這本書無疑是十分著名的。但對我來說她的其他每一本書都是傑作。

  學習閱讀和寫作,當然是一個人智力發展過程中的重要事情。任何事情都無法與之比擬,因為,幾乎很少有人(海倫·凱勒大為例外)能夠記得學習說話對他們意味著什麼。我將永遠感謝我的啟蒙老師艾瑪·戈爾德伯格,他教會了我三個R。我認為,這些是必須教給一個孩子的惟一必要的東西;有些孩子為了學習這些甚至不需要別人教。其餘的就是氣氛,以及通過閱讀和思考去學習。

  除了我的雙親、我的啟蒙老師和塞爾瑪·拉格勒夫以外,我認為對我早期智力發展影響最大的是我終生的朋友阿瑟·昂特。他是拿破崙戰爭期間德國民族主義的著名奠基人之一恩格特·莫裡茨·馮·昂特的一位親戚。而阿瑟·昂特是一個熱情的反民族主義者。雖然他是德國人的後裔,卻出生於莫斯科,並在那裡度過了他的青年時代。他比我大20歲,當我在1912年第一次遇到他時,他已年近30。他在裡加大學學習工程學。

  在1905年未成功的俄國革命中,他曾是學生領袖之一。他是一個社會主義者,同時又是布爾什維克的強烈反對者。從1905年起,他就結識了布爾什維克的某些領導人。他把他們描繪成社會主義的耶穌會教士,就是說,他們做得出犧牲無辜的人、甚至違背他們自己心願的事來,因為偉大的目的可以不擇手段。昂特不是一個堅信不移的馬克思主義者,但他認為馬克思是迄今為止最重要的社會主義理論家。他發現我非常願意聽取社會主義思想,而我覺得,沒有什麼能夠比結束貧困更為重要的了。

  昂特對恩斯特·馬赫和威廉·奧斯特瓦爾德的門徒們發起的運動也有濃厚的興趣(遠遠超過我的父親對它的興趣)。這個團體的成員自稱為「一元論者」。(與著名的美國雜誌《一元論者》有聯繫,馬赫是這個雜誌的撰稿人,)他們對科學和認識論感興趣,對現在所稱的科學哲學感興趣。在維也納的一元論者中,「半社會主義的」波普爾-林克烏斯有相當多的追隨者,其中包括奧托·紐拉特。

  我讀的第一本關於社會主義的書(可能是在我的朋友昂特的影響下——我的父親是不願意影響我的)是愛德華·貝拉米的《回顧》。我很可能在12歲就已經讀過這本書了,它給我留下了深刻的印象。昂特帶我參加一元論者組織的去維也納森林的星期日遠足。在這些場合,他解釋和討論馬克思主義和達爾文主義。無疑,大部分內容不是我所能理解得了的,但是有趣而振奮人心。

  在一元論者組織的這些星期日遠足中,有一次,是在1914年6月28日,當我們接近維也納郊區的時候,已近黃昏,我們聽說奧地利的王位繼承人弗朗茨·斐迪南大公,在薩拉熱窩被暗殺。大約在這之後一個星期,母親帶著我和兩個姐姐到離薩爾茨堡不遠的一個村莊阿爾特-奧塞去過暑假。在那裡,在我過12歲生日的那天,收到了我父親的一封信,他在信中說;「很不幸,因為戰爭」,所以他很抱歉不能如願參加我的生日聚會。由於我收到這封信正值奧匈帝國和塞爾維亞正式宣戰之日,所以我父親似乎意識到戰爭已來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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