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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〇


  再說伯明翰。1968年11月22日早晨,那是個星期天,阿爾瑪在父母家過夜後回到她與姐姐合住的房子。門把手上掛著一個通知,說有她一份電報,可以到西部聯合電報公司辦事處去取。阿爾瑪打電話詢問情況,但西部聯合電報公司拒絕在電話上透露電報內容。她又返回父母家去接她父親,以求得精神上的支持,然後才進城去看電報的內容。電報是從陸軍部發來的,通知她丈夫C·L·鮑威爾少校,序號083771,遇上一次直升機墜毀事故。給他寫信可寄至電文中說明的越南某基地醫院。僅此而已。除了說是輕傷之外,其它情況隻字未提。

  一周前,即11月16日那個星期六下午,我們乘格蒂斯將軍的UH—1H直升機朝廣義西邊飛去。這架飛機是師裡最好的一架直升機,空中飛行記錄只有90小時。那天陽光明媚,將軍的心情很愉快。我仔細打量,他和其他美國軍人一樣,身穿叢林作訓服,頭戴軟帽,腳上一雙帆布加皮革的靴子,身材矮胖,和藹可親,寬闊的臉上總是蕩漾著微笑。他有理由感覺良好。在這場貓與鼠的戰爭中,雖難得有什麼決定性推進,但他這個命運不濟的美喀師卻打了一個漂亮的勝仗。前一天,第十一步兵旅發現了29個北越陸軍基地,包括一個司令部和一個訓練營地,另外還繳獲了敵人貯藏的大批武器和文件。該旅的一個營長奉命在叢林中開闢一塊著陸場地,我們現正在向那個地方飛去。格蒂斯將軍想親眼看一看那個營的戰利品。

  我們緊貼著陡峭的山坡飛行。我突然想到,這一架飛機是否超載了,飛機上有師長這位兩星將軍,師參謀長J·特雷德韋爾(榮譽勳章獲得者),將軍的副官R·圖梅爾遜上尉,我——師作戰與計劃主任參謀,還有4名機組人員。早些時候我曾想過,如果讓那些有開保險櫃鎖般的敏銳觸覺,並具有操作像鞋拔子一樣小的直升機的經驗的19歲年輕人駕駛小型輕裝直升機,這次著陸或許會更容易些。將軍的駕駛員一級準尉J·D·漢南也是位有經驗的飛行員,這是他的將軍,他的直升機,他的著陸任務,因此,他應該不會有什麼問題。

  我們發現了用發煙手榴彈標誌的在茂密的林子裡開闢出來的著陸場,便朝該處飛去。駕駛員開始進場,意識到進場速度太快後又拉起來重新進入。第二次進入著陸區時,他先在空中旋停,而後開始下降高度。我們降到低於樹梢時,砍掉的樹枝和樹葉被卷起,在空中打著旋兒。因為坐在外側,我清楚地看得出周圍有多大空隙,槳葉末端以外僅有約兩英尺的空。我剛要喊「複飛!」可惜太晚了。眼看著駕駛員在與樹形成的反氣流奮力搏擊,情況十分危險。隨後便是啪地一聲!在大約3層樓高的地方,旋翼碰在樹幹上。一分鐘前我們還在飛,一分鐘後則成了靜負重,主旋翼葉片頃刻之間從每分鐘324轉降到了零,直升機像突然斷了鋼纜的電梯一樣往下墜落。我本能地採用了墜機時的標準姿勢:低頭,雙臂抱膝。聽著發動機絕望地嘎嘎響了似乎很長一段時間,我們才摔到地上。

  根據標準程序的要求,要在飛機起火前儘快離開。我解開安全帶便跳出艙門。跑在我前面的是直升機的射手,一等兵B·派爾。我們沒跑多遠就意識到其他人還在機上,一個也沒動。派爾跑回去把駕駛艙的門撬開。我又爬回機艙裡,這才頭一次感到踝關節疼痛。發動機仍嘎嘎地使勁響著,開始往艙內灌煙。我發覺格蒂斯將軍幾乎沒什麼知覺了,肩膀的角度很怪,可能是斷了。我想法給他鬆開座椅安全帶,把他拖到樹林裡。這時,當我們回去找其他遇難者時,地面上幾名士兵也加入了我們的隊伍。我找到了特雷德韋爾並設法把他拖到安全處

  。接著我又爬進飛機,一等兵派爾奮力將駕駛員救出,我聽到駕駛員在痛苦地呻吟。將軍的副官R·圖梅爾遜倒在座位上,頭被夾在電臺和發動機之間。發動機像砸蛋殼一樣砸穿了機身。圖梅爾遜渾身是血,看不出一絲生氣。我以為他肯定是死了,就用力推開已被摔離了原位的電臺,想把他拉出來。就在這時,他發出呻吟聲。我這才注意到,發動機把他的鋼盔砸了個坑,多虧鋼盔護著頭,才保住了他的命。我把他拖進樹林中,與其他人安置在一起。最後,所有人都被救了出來。傷勢最重的是駕駛員,他的脊椎骨斷了。

  每當一位司令官的直升機摔下去,其它飛機就會不知從哪兒都飛過來。我抬頭一望,一大群直升機在著陸區上空盤旋,可這個著陸區小得容不下一架飛機安全降落。最後,它們都閃開,給一架撤運傷員的醫療專用直升機讓路。我們被一個個地用絞盤起吊到飛機上,無依無靠地在微風中東搖西擺著,不清楚那一雙雙觀看的眼睛裡流露出的是否全是善意的目光。

  回來後經朱萊基地醫院檢查,我除了擦傷和瘀腫外,X光檢查還發現我踝關節骨折。一般情況下,這意味著會把我撤離越南。陸軍醫院規定,由於我們戰區環境潮濕,不利於創傷癒合,凡是骨折者均需送往日本。然而,我們師可不想只因為我骨頭裂了點縫兒就失掉新找到的G—3。醫生給我打上石膏後,我一瘸一拐地儘量自己行走。我可不像我的司令官那樣因受傷而感到惱火。格蒂斯將軍已經計劃去夏威夷與妻子一起休假。他對我抱怨道:「他媽的,科林,一個男人胳膊挎在懸帶裡怎麼去做女人想叫他做的事呢?」

  我腳上的石膏剛過一周就開始碎裂。我換上一條急救繃帶,然後照樣工作。醫生警告說我是在犯傻,不過我的踝關節過了約7年的時間還是痊癒了,只是在踩到腳後跟上那個硬塊角度不對時會感覺如同上電刑一樣疼。幸運的是,現在它倒沒給我找什麼麻煩。

  * * *

  我即將在越南度過第二個聖誕節。節日期間,朱萊散發著一股敗臭氣味。希克瑞農場郵購公司從國內運來的禮物熏香腸和火腿是當時最風行的聖誕禮物,開始也的確大受歡迎,可後來多得連收發室都盛不下了。臨時搭建的房屋盛滿了,甚至官兵宿舍裡也盛滿了,我們幾乎要被薰制食品的氣味熏得喘不過氣來。從此以後,我再也吃不下薰制食品了。

  聖誕節前夜,我和朋友們去看B·霍普和他帶來慰問部隊的演出團表演。他們之中有美貌超群的安—瑪格麗特、L·布朗和他的聲望樂隊、職業橄欖球明星R·格裡爾以及世界小姐P·普盧默。這樣才像那麼回事兒,像我們記憶中新聞短片裡看到的戰爭模樣。後來,我們回到軍官俱樂部去聽一支菲律賓搖滾樂隊演唱。我尤其記得他們演唱的P·克萊因最走紅的《我摔成碎片》那支歌。歌詞到了他們嘴裡別有魅力。此外,我們還喝了不少酒。喝得最多的是直升機駕駛員,尤其是第二天有飛行任務的駕駛員。他們很多人是第二次或第三次來越南執行任務。他們的傷亡率很高,冒險程度又當屬衛生勤務部隊的撤運傷員機組為最大,即我剛剛乘過的那種直升機。要把傷員接上來,他們就不得不在敵人看得一清二楚的情況下空中旋停,而後慢慢地盤旋而下。他們動作快1分鐘就意味著挽救更多的人的性命。對於他們的勇敢,我們無比敬仰。而他們則以黑色幽默式的宿命論來面對自己的命運,將飛機冒著火掉下去的駕駛員同行稱為「脆皮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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