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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六


  從嚴格的軍事意義上看,春節攻勢對越共和北越來說是一場慘敗。他們的部隊從其攻佔的所有城鎮中被擊潰,而且損失極為慘重,估計其投入戰鬥的8.4萬人中有4.5萬人喪生。不過,137年前克勞塞維茨說過一句至理名言仍然適用:「要想打垮敵人,我們就必須根據敵人的抵抗力來決定應該使用多大的力量。敵人的抵抗力是兩個不可分割的因數的乘積……這兩個因數就是現有手段的多少和意志力的強弱。①」我們打死多少名敵人並不重要,越共和北越手中擁有所需要的足夠部隊投入這次衝突,而且具有這樣做的意志力。這時,北方索性開始調其正規軍到南方來彌補所蒙受的損失。

  ①克勞塞維茨著,《戰爭論》,軍事科學院1964年版,中文版,第27頁——譯者注

  過去從沒露過面的敵人突然在南越首都中心冒了出來,並通過電視進入美國百姓家庭的起居室,這對公眾輿論產生了深刻的影響。春節攻勢標誌著一個轉折點,從此不只是在嬉皮士和校園激進分子當中,而且在溫和的美國人心目中掀起了疑雲。他們開始懷疑這場戰爭是否值得,因而反戰運動更加劇烈了。

  我不喜歡觀看美國人在戰爭時期示威遊行反對美國人。我們這些知道自己要重返越南的人會履行我們的職責,不會被遊行示威、焚燒旗幟或者是逃服兵役而嚇倒。政治家發動戰爭,軍人在戰爭中戰鬥和死亡。我們沒福分等待打一場更好的戰爭。1968年3月31日,我還在利文沃思時,約翰遜總統對全國說,他不再謀求重新當選。這是具有政治家風度的姿態,亦是對不祥之兆做出的切合實際的判斷。約翰遜看到了國家意見分歧的危險狀況,而他卻無力回天。然而,辭職不幹回到家鄉牧場去卻不是職業軍官、或者說也不是美國應徵入伍者可以任意選擇的出路。

  利文沃思是我到過的第一個黑人能成為重要群體的地方。在課堂上和正式社交場合,學院完全是融為一體的。不過,在非正式場合,黑人軍官總是湊在一起。我們舉辦自己的聚會,搞黑人食品之夜,放A·富蘭克林的唱片。然而,正是因為有能力在星期一早晨回到白人統治的世界,我們才爬到了現今這樣高的社會地位。利文沃思是最能體現種族融合一詞含義的地方。黑人在空閑時間盡可以和黑人弟兄們在一起,絲毫沒有人會覺得這與西點軍校校友、坦克兵或工兵一起出去有何兩樣。這正是我們一直為之奮鬥的那種種族融合,即給我們黑人的民族性一席之地,使我們在白人占大多數的世界裡也能獲得成功。

  約翰遜總統退出1968年總統競選後5天,小馬丁·路德·金牧師被殺害了。對於我和在利文沃思的黑人同胞軍官來說,金博士的死突然提醒我們,在美分橋那邊,種族主義仍困擾著美國。我們每個人都遭受過足夠的種族屈辱,不難理解金被暗殺後在黑人居住區接踵爆發的騷亂。我們理解美國黑人士兵的痛苦悲歡。他們就是有幸安然無恙地從越南回到國內,面對的仍是惡劣的工作前景和新的屈辱。

  但我們首先把自己看成職業軍人,對自己的誓言和國家負有責任。加之軍隊有相對的自由,我們正在實現美國夢。我們已不再受卑微出身的影響,艱苦奮鬥,實現自我,晉升到了校級軍官,這證明我們不亞於任何人,而且正在為自己的子孫後代建立更美好的未來。聽了黑人激進分子S·卡米歇爾、E·克利弗和H·R·布朗的言論及後者的呐喊:「燒吧,朋友,燒!」我們心中甚為不安。我們並不希望看到這個國家被燒毀,我們在這裡幹得不錯。不過,在以後的歲月裡,我逐漸懂得了一場運動需要多種不同的聲音。鼓動者的長篇激烈演說宛如夜空中火警長鳴,它們能喚起安於現狀的人們,告訴他們該有所改變了。

  * * *

  在利文沃思,我遇到過許多在陸軍服役期間拿到研究生學位的軍官。這使我突然領悟到,我的能力報告、榮譽獎狀和勳章若再加上高級學位,就會使我更具競爭力。我在步兵人事處與派遣軍官商討利文沃思後的前程時,提到了自己對陸軍研究生民間教育計劃的興趣。那位軍官也是少校,態度很生硬。他指出,現在正在打仗。我說,這一點我知道,但戰爭並不妨礙其他人申請上研究生院啊!

  他仔細翻閱了我在學校的成績說:「我看你似乎不是上研究生的料。」

  我感到一股怒氣湧上心頭,可還是想法壓了下去。「那你就以書面形式拒絕我的要求吧,」我說,「因為不管怎麼樣我都要打申請報告的。」

  我提交了被列入陸軍資助的研究生計劃的申請。幸運的是,上級注意到了我在布拉格堡、本甯堡、蓋爾恩豪森、德文斯堡和越南的表現及到目前為止在利文沃思的好成績,我被批准了。下一步就是參加研究生候選人考試。如果能通過,接下去即是向研究生院提出申請。

  冬天的一個深夜,阿爾瑪和孩子們上床睡覺之後,我在廚房裡複習,準備參加即將到來的戰術滲透考試。那是一個寒冷漆黑的夜晚,我不時聽到風在敲打窗戶的聲音。突然間,一個聲音使我周身打了個寒噤。起居室裡的電視還開著呢。我站起身走向前去。我的朋友,死了好多個月的托尼·馬夫魯蒂斯就在屏幕上。我叫醒阿爾瑪。她穿著睡衣跑出來,我們在沉寂中看完這個節目剩下的部分。那是全國廣播公司製作的一個紀實節目,由F·麥吉解說,題目為《一樣的泥,一樣的血》,講的是在越南部隊中的黑人。托尼身著作訓服,正在那裡用他那悉知怎樣生存的道理,明白透徹地講述該節目的主旨。種族在這裡無關緊要,托尼說:「它並不存在……我們都是當兵的。我們知道的顏色只是土黃色加綠色。爛泥的顏色和血的顏色全都是一樣的。」在節目末尾,麥吉說,「我們離開他5天之後,馬夫魯蒂斯上尉……就被地雷炸死了。」托尼在簡短的幾句話裡留下的真知灼見,文人雅士們可能得用好幾頁的篇幅才能說清楚。這天晚上,喪友之痛對我的打擊遠甚於初次聽到他死訊的那一天。

  * * *

  我上完情報判斷課正向外走時,突然碰到我的指導教師。

  「你知道你的成績怎麼樣嗎?」他問我。

  「到現在為止,全是1分。」我說。

  「喲,你都接近全班最高分了。」他指出,如果我能在終考中名列前茅,我就很可能作為優等生畢業。

  大約一周後,我走進一間正面牆上掛著巨幅歐洲地圖的教室。課程終考不是多項選擇形式。它要求對幾個假設的戰術問題做出論述性回答。回答無所謂正確與錯誤,我們的決心只憑教官評定的恰當與否。在最後一個問題中,要求我們必須對坦克部隊襲擊我師側翼作出反應。我感到進退兩難的是,我是應該盡力揣摸出題者的用意並按其作答呢,還是應該按照我的真實想法回答。我選擇了後者。我讓我的師繼續保持戰術防禦狀態。待我更好地掌握了敵人的實力、部署和企圖後再行反擊。我的理由是,正確的決心是建立在對情況的充分瞭解之上的。從跳板上頭朝下跳水之前,要先檢查一下水池,看看水的情況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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