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名人傳記 > 我的美國之路 | 上頁 下頁
三〇


  11月1日,我回到西貢,國外服役期亦隨之結束。我先得辦完手續,而後便可以很快回家轉了。南越當時正處於混亂之中,吳庭豔總統是天主教徒,他想禁止佛教徒的宗教活動,鎮壓反對其政權的佛教徒示威遊行。有張寫真照片震驚了世界:為了抗議吳庭豔政權,一位僧人盤腿坐在西貢一個十字街口,把自己全身澆滿汽油,擦了根火柴自焚了。自焚時他全身紋絲未動。8月份,當時我仍在順化,西貢已處於軍事管制狀態,美軍已不許出營區。大約一周之後,吳庭豔總統在整個國家全部實行了軍事管制。

  一天,當我開車去新山一機場托運行裝時,顯然發生了更為嚴重的事件。總統府遭到槍擊,街上除了乘著裝甲人員運輸車的軍人之外空無一人。我到西貢來正趕上一場政變。南越一夥將官剛剛推翻政府,並已將吳庭豔總統及其弟弟、秘密警察頭子吳庭儒處決。以26歲之齡,我對所發生的事尚無深邃的政治洞察力。我的思維方式如同一個隻熟悉自己的環形防線的士兵,僅此而已。對我來說,這次政變不過是這片陌生的土地令人困惑的另一方面而已。

  儘管剛剛發生了動亂,我照樣被安排提前一個月回國,據說原因是我們在越南幹得很出色。實際上,美國顧問的數目已略有下降,從最多時的1.66萬人減到了1.63萬人。麥克納馬拉時代主導美國人對越南看法的分析衡量法那時剛剛開始實行。如果一個村莊周圍設有一定長度的籬笆,有民兵守衛,村長在過去的3周內未被越共殺害,我們就把該村列為「安全」村。我還在小良基地時,麥克納馬拉部長曾來到越南。他在那裡進行了48小時的訪問後總結說:「……各種定量分析的結果都表明我們在贏得這場戰爭。」定量分析才有意義。定量分析才能瞭解真情。然而,我在阿壽山谷所見到的一切卻沒有一件事能表明我們在戰勝越共。戰勝越共?大部分時間裡,我們連他們的影子都見不到。麥克納馬拉的計算尺精英們算出的精確指數不過是在衡量不可衡量的東西而已。

  陸軍對此的態度似乎是不要對高明者表示懷疑,其中包括這些計算尺神童。倘若它不奏效,也要假裝它奏效,說不定它能自行修正呢。這種軟弱無能的思維方式我最初在西德領教過,現在又被輸送到越南來了。在後來幾年中,這種默然態度達到了登峰造極的地步。除了「安全村」的荒謬做法,我們還有「搜索與摧毀」行動、「數屍體」等更荒謬的做法。

  所有這些我們知道都是荒謬的,但還是照辦了。

  在這以後,美軍的傷亡人數慢慢地開始上升,一些熟人的名字逐漸出現在死亡名單上。在蓋爾恩豪森時跟我在一起的J·李陣亡在越南,還有A·帕斯科,他是我們「潘興步槍會」成員中陣亡在越南的第一個,不過不是最後一個。

  雖然如此,美國當時很少有人瞭解或關心在那遙遠的國度所發生的事情。嚴格說來,越共不過是個次要問題。與在越南的1.63萬美軍比起來,當時美國在歐洲駐有25.2萬人,在朝鮮有4.9萬人。1963年時,還談不上什麼反戰運動。

  儘管疑慮重重,我離開越南時仍不失為一名忠實的信徒。我經歷了失望,但非幻想破滅。我仍相信幫助南越保持獨立是對的,仍然相信在世界任何地方都應劃定反共界線。縱然方式有些缺陷,但目的還是正確的。不管麥克納馬拉部長有何發現,任務比我們的預想要重得多,也艱巨得多。我在順化做情報參謀工作時有位分析人員曾經問我,從上過戰場的人的角度看,我們在越南到底需要多少兵力,我信口開河說了一個數:「獲勝須得50萬部隊。」

  * * *

  我坐在田納西州納什維爾的機場裡等下午去伯明翰的航班,手拿雜誌翻著看。突然間,我注意到人們都聚集到休息室一台電視機前,以出奇的緘默盯著電視機。當天是11月22日。3周前,南越總統遇刺身亡,政府被推翻,當時我正在那裡。這天下午,我國總統亦遭刺殺。儘管我在外為外國人的自由賣命,4名黑人小姑娘卻在伯明翰16街浸禮會教堂內被埋在那裡的炸彈炸死。我回到家,宛如回到一個被顛倒了的世界一般。

  ◎第五章 回家

  諾曼·洛克威爾的經典油畫作品之一名為《回家的美國兵》,第二次世界大戰剛結束不久就刊登在《星期六晚郵報》的封面上。畫上一個年輕的士兵手提行李袋,剛剛回到老家。他全家,包括狗在內,跑出來迎接;一位漂亮的姑娘羞怯地等在拐角處;滿面笑容的鄰居們將身子探出門口和窗外;孩子們從樹上向他揮手致意,歡迎凱旋的英雄。1963年我從越南歸來時可不是這般情景。

  我走出伯明翰機場時,只有一個人在等我。她看上去十分美麗,亦似曾相識。若是兩個人相識僅有一年,接著又分開了一年,即便是夫妻,也會有些陌生。儘管我敢肯定她也在暗忖,這個人是誰?我真的認識他嗎?但當我把阿爾瑪擁進懷裡時,陌生感驟然消失。我們坐進我的藍色舊「大眾」牌小汽車時,心中又升騰起一種熟悉的感覺。接著,我們便朝伯明翰地區北部的塔倫特鎮她父母的新居駛去。我們開車到家已是黃昏時分。阿爾瑪催促我向一扇大玻璃拉門走去。至此,我的岳父母仍未露面。

  幾個月來,我一直在為這次相見做準備。在玻璃門裡柔和的燈光下,可以看到一個嬰兒圍欄。我將門拉開,一個8個月大的幼兒,長著一頭亂蓬蓬的黑髮,穿著一身耀眼的紅衣服,正緊緊地抓住欄杆,瞪大眼睛抬頭瞅著我。我把他抱起來。「嗨,邁克!」我說,「我是你爸爸!」他一臉困惑,不住地四周找阿爾瑪。人人生活中幾乎都會遇到這種事:三角爭風。此刻,它發生在邁克爾·鮑威爾身上。

  阿爾瑪及其雙親約翰遜和米爾德裡德設宴為我洗塵,我的小寶貝卻繼續從他的高椅子上瞪著眼看我。到該送邁克上床睡覺去時,這個小娃娃又受到一次震驚,他以前一直跟媽媽睡,如今卻被打發到小孩床上去了。第二天早晨,我下來吃早餐。邁克正在高椅子裡歡快地咿咿呀呀。可是一看見我就不做聲了。這個人還在!他什麼時候走?也許他永遠不走了?一連串不安的想像。過了幾天,他開始友好起來。這個大人無微不至地照看我,跟我玩,儘管我肯定更喜歡要媽媽,但也許他並不壞。這種狀況眼下還得持續一段時間,直到陌生人和男孩變成父與子為止。

  下一站是到紐約皇后區埃爾邁拉大道與爸爸媽媽共度聖誕節。到那兒以後,邁克生病了,聲音嘶啞,拼命咳嗽。我們趕緊把他送到離父母家最近的一家軍隊醫院,聖奧爾本斯海軍醫院。接待我們的年輕海軍醫生對嬰兒的經驗似乎和我不相上下。我們認為是咳嗽,他看得卻很嚴重,認為邁克患的是急性哮喘。他把邁克放到氧氣罩內的嬰兒床上,將一套應急氣管切開器械放在邁克床側,然後要求我們允許他在嬰兒停止正常呼吸時使用這些器械這是什麼意思?我想知道。醫生解釋說,他不得已時會切開孩子的氣管並插根管子進去。難道他們要給我的小孩開刀?我這個叢林武士腳都嚇軟了。阿爾瑪雖然也非常擔憂,但還能保持鎮靜,理智地問了幾個問題。她向醫生解釋說,孩子是母乳餵養大的,從來沒用過奶瓶,怎麼給孩子餵奶呢?醫生建議我們回家放鬆一下。我們的確回了家,但卻放心不下。我夜不能寐,天剛破曉就急忙趕回醫院。到醫院後我們看到,小邁克正直直地坐在小床裡大口大口地從奶瓶裡喝奶呢!就這樣,他奶也斷了,哮喘病顯然也好了,臉上露出了笑容。


學達書庫(xuoda.com)
上一頁 回目錄 回首頁 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