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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九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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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康復很快,但作為戰地顧問的日子卻結束了。我所剩時日無多,不便再回營去。我是該營7個月來的第34名傷亡人員——7名陣亡,27名受傷。要說不願意離開戰鬥那是假的。艱苦與死亡這兩個夥伴是易於拋棄的。不過,到受傷時,我實際上已成了不掛名的營長。我和部下經歷同樣的危險,同睡一片地,同吃一鍋飯,而且和他們一樣灑下了鮮血。在佐治亞州懸崖上共同面對的挑戰曾將我與同類人團結在一起,在阿壽山谷共同經歷的死亡、恐怖和小小的勝利喜悅將我和幾乎無法交流的南越軍人同樣緊密地聯繫在了一起。當我離開二營的戰友時,真有些依依不捨,留在心裡的遠不止是一種遺憾。 我極力想阻止陸軍採取的軍人傷亡後自動通告其親屬的做法。我踩上的不過是一根竹簽,而不是地雷,我不想讓家裡人受到不必要的震驚。但是,官僚主義的車輪還是無情地轉動起來了。關於我受了輕傷的事,陸軍用電報通知了阿爾瑪和我父親。阿爾瑪倒能平靜對待,父親卻斷定陸軍沒把最壞的情況說出來。南越當權家族的做法更是於事無補。單身總統吳庭豔的弟妹儒夫人——吳庭豔的弟弟、秘密警察頭子吳庭儒的妻子,扮演著南越「第一夫人」的角色。每當有美國兵陣亡或負傷時,儒夫人便給其家人發一封信。行文的口氣讓人莫名其妙。她的信似乎是說,對不起,但你應該知道我國人民也作出了犧牲。美國兵都稱儒夫人為「撒旦夫人」,此稱號她當之無愧。 由於我行動不便,脫離了戰鬥部隊,被調到南越軍第一師師部,擔任負責作戰的助理顧問。一天,我在軍官食堂聽到一個響若洪鐘般的聲音,轉身一看是喬治·普賴斯。其時他已晉升到一個關鍵職位,南越軍第一師的作戰與計劃顧問,就是我的新上司。與喬治一起工作,我感到信心百倍。他說起話來還是滔滔不絕。不過,因為他講的一般都很有道理,我總是洗耳恭聽。 在這裡,我想談談在師部所接觸到的許多糟糕的事情。我離開阿壽山谷,觀察戰爭的角度從仰視轉為俯瞰,這一新的視角並不令人感到寬慰。我的任務之一是給師情報軍官提供數據,讓他分析何時最容易遭敵迫擊炮襲擊。他的辦公室是一扇綠色門,門上標有「禁止入內」字樣。他搞的東西叫「反饋分析」。我提供的數據送進了那扇門,我卻不能進去,因為我未得到保密部門的許可。一天,這位情報軍官終於走出辦公室,鄭重其事地報告說,我們可以相當有把握地預測出在某些時間段裡敵人的迫擊炮火襲擊會增加。什麼時間段呢?月黑之時。嗨,這簡直是拿個米飯團子就想讓我吃驚。天黑時戰場上更危險,這本是任何一個南越列兵5秒鐘內就可以告訴他的事,而這位老兄竟花了好幾個星期進行統計分析才搞清楚。 步兵在叢林中來來回回地跋涉在同一地帶,天天遭伏擊,不時有傷亡,而敵人卻悄然而去。可以理解,但不禁要問,所幹的這些事到底有什麼用。有人可能會自尋安慰地想,雖然他也許不知道,但上頭什麼地方總會有腦瓜聰明的人知道答案。我在師部參謀機關工作這段時間卻戳穿了這種假設。我國是世界上最先進的國家,正在把最優良的技術送給南越軍隊使用。深邃的思想家們,比如綠門後面那位情報軍官,又是打印數據,又是填寫表格,又是處理數據,最後不過是對顯而易見的事情得出令人莫名其妙的結論。而敵人身穿黑布衣褲,腳踏費爾斯通廢輪胎做的涼鞋,卻能用根蘸了牛糞的竹簽讓一名軍官喪失戰鬥力。 在叢林中,我們隨身只佩帶有用的或者說救生用的東西。可在順化,每位直升機機長都別著一把引人注目的大匕首,匕首把上雕著花紋,刀鋒閃閃發亮,反射太陽光暴露自己的位置倒最合適。往師垃圾場運送垃圾的年僅18歲的卡車司機們個個都佩戴著肩挎式手槍套,這些都是在順化的皮革工匠那裡專門定做的。皮革工匠們幹這種吸血鬼的行當肯定發了大財。我曾見有些人帶著6響左輪槍到食堂進餐,皮帶後面像牛仔一樣裝飾著子彈。假如突然發生槍戰,他們可怎麼裝子彈呢?不過那算不了什麼,子彈放在後面更顯得威風,完全又是陸軍戰略軍那一套。 這種行為還不過是傻裡傻氣而已。真正讓我困惑不解的是我第一次接觸越南高級軍事指揮人員的情景。我們營裡大多數軍官和軍士都是既有獻身精神而又能幹的職業軍人,普通步兵英勇而無怨。可是,無能、腐敗與軍服的奢華似乎與軍階的高低成正比。其中有那麼一位火箭式的人物便是阮高其。他32歲就當上了越南空軍司令。這位喜好奢華的阮高其在空中打仗與在夜總會裡一樣的華而不實。他留著細細的小鬍子,戴著墨鏡,腰裡挎著珍珠把柄的鍍鉻左輪手槍,黑色飛行服上飄曳著一條紗巾。我不明白,難道這些就是南越軍的普通士兵在阿壽山谷為之犧牲的人嗎? 我必須承認,經歷了戰鬥的艱難困苦之後,覺得在後方任職頗為愉快。作為受過傷的參戰老兵,我享有一定的地位,況且順化有著秀美的景色,不少好餐館,還有給部隊提供的各種娛樂活動,因而這算不上什麼艱苦崗位。就連去理髮店也不失為一種樂事。理髮師不僅把我的頭髮修剪得整潔漂亮,還用熟練的雙手按摩我的頭皮、脖頸和肩膀以消除緊張疲勞。我的消化系統經過重新改造,又開始吃牛排,喝南越很有名的「33」牌啤酒了。如此一來,在阿壽山谷流汗減掉的體重又恢復了回來。於是,為了減少體重,我開始玩壘球。 加入師部參謀人員行列不久,我飛往香港去度休整假期。對有些美國兵而言,到這座人欲橫流的城市去度假意味著無度縱欲。對另一些人而言,香港則意味著瘋狂購物。我買了必購的定做鞋子(每雙10美元),定做套裝(30美元),另外還買了世界上最便宜的立體照相機。我給阿爾瑪買了日本的禦木本珍珠,絲綢連衣裙和一匹綢布料。4天后我便一文不剩地返回順化。 在順化,我又接受了一項在我職業生涯中打下烙印的不尋常任務。作為一種補充任務,我被任命為順化城堡機場的指揮官。該機場負責C—7「美洲馴鹿」運輸機、L—19及其它小飛機的勤務。有一位態度傲慢的飛行員顯然對非飛行員管理他的機場感到憤憤然。一天,他要我乘他的「獵犬」上天去兜一圈兒。我因自尊心受到挑戰,所以就接受了。這位自命不凡的高手的意圖很快便暴露無遺。他時而橫滾,時而作垂直俯衝,時而又做些其它催人欲吐的怪動作,試圖把我,或者說把我的腸胃扔出L—19。我以為自己要死了,但純粹出於憤恨,還不甘束手待斃。最後他恢復了水平飛行狀態。我朝下一看,驚奇地發現一個不熟悉的地標,一條建在路堤上的鐵路。我不記得我們區域內有這種地物。 「你知道我們在哪裡嗎?」我喊道。 「廣治北部一點。」飛行員自信不疑地說。 「你這個該死的傻瓜,」我在怒號的風中大聲喊道,「把這玩意兒朝南開,咱們離開這兒。我們跑到北越上空來了!」 結果證明我是對的。跟聰明的行家和自命不凡的飛行員打過交道後,我形成了又一條行為準則:不要被專家和精英們所嚇倒。專家通常佔有更多的數據資料,並不是判斷力。精英們會近親繁殖,生出血友病患者來。一旦被現實世界所碰傷,他們會流血致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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