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名人傳記 > 我的美國之路 | 上頁 下頁
一八


  我怎樣才能知道哪個人要當父親了?難道我可以讓全營集合,命令:「誰的妻子懷了孕,向前一步——走!」然後盤問預產期在哪一天。我當時還是一個單身漢,這大概也影響到我幹這件事的熱情。不管怎麼說,我辦這樁差事拖拖拉拉。中校把我叫去:「哎呀,科林,你還沒有辦,真叫我失望!」他這和顏悅色的指責,比我在德國時挨「紅臉」巴雷特一頓臭駡還難受。我一回到自己辦公室,就馬上著手這項人口統計工作了。

  我不曾料想到,這項工作一落實,立刻得到良好的反饋。艾伯納西的良苦用心使大家感動。娃娃的母親回信,對丈夫的部隊把她們看作是部隊生活的一部分表示感激。娃娃剛出世不會說話,但可以想像到,母親准會把第二步兵團第一營的歡迎信珍藏在孩子的檔案本內。

  艾伯納西還給我上了有益的一課,就是要想方設法深入下層,接觸每一個人。要讓每個人都感到自己受重視,是大集體中的一分子。在從根本上說是粗線條的部隊工作中,艾伯納西做到了細緻入微的關懷。當時軍隊裡一般人的態度都是大而化之,誰想要老婆,就給他發一個老婆了事,而艾伯納西卻深入關懷每一個部屬。

  我對副官工作感到頭疼,想重新當連長,成天向艾伯納西嘮嘮叨叨。有一天,他終於對我講了幾句陰陽怪氣的話:「你當過連長,而且當了兩次,儘管時間不長。在不到3年的時間內,你現在是第3次在上尉的職位上工作。既然如此,恐怕誰也不會再把你派回連隊。」這話似乎是說我已經跳過了那一高度。我還是想當連長,但是艾伯納西的話是對的。

  1961年夏季,我第一次去牙買加,用我親戚們的話說,是頭一次「回老家」。德文斯堡的生活嚴肅緊張,但總不像在西德冷戰前沿那樣令人興奮。我想找點新鮮事幹幹。我當時一月薪金是290美元,花了182美元買了一張去牙買加的往返機票。臨行前,我回家查詢家譜,弄清楚誰跟誰是什麼關係,以免鬧笑話。

  地球上還能找出兩個地方像德文斯堡和牙買加一樣相差那麼大嗎?轉眼之間,我降臨在一個陽光明媚的地方,身前身後全是嬌豔的鮮花,受到姑姑姨姨、叔伯姑舅和堂親表親們的熱情歡迎,就像故人重逢一般。我在報名參軍時,曾經填寫過海外關係,僅父母的親兄弟姐妹之中家在牙買加的親人,就有28名。可是,我有點失禮。他們以為我是從富國來的「闊親戚」,我卻沒有給他們帶什麼禮物。儘管如此,他們還是熱情接待,把我從一村送到另一村,一家接到另一家,從姨媽姨父到姑媽姑父,仿佛傳看一件獎品似的。

  我一到西印度群島,就觀察到家家是婦女當政。她們辛勤工作,循規蹈距,生兒育女,督促子女上進。某些男人卻被認為是不怎麼樣。我見到了所有的姨媽姑媽,而見到的叔叔、舅舅、姨父、姑父卻少一些。一天,我和表兄弗農·梅克爾一起開車到金斯敦城裡去看望艾絲麗姨媽和威特姨父。我們遇到紅燈停車時,弗農指著街角上站著的一個人說:「那就是你的魯珀舅舅。」

  「我想見見他。」我說。

  「不行。」弗農回答。

  「為什麼?」我問道。原來,魯珀似乎是麥科伊家的敗類。玩了太多的女朋友,卻又沒錢糊口養家。弗農說的話是對的。

  艾絲麗姨媽也不喜歡這個弟弟。

  可是,他畢竟是我的舅舅,我還是去看了他。在這麼多親戚當中,魯珀竟是格外有趣的一個。只要我花錢給他買蘭姆酒喝,他就滔滔不絕地給我講他的故事。我花錢買酒聽他講故事,有3天都是這樣度過的。我陪他喝酒太多,休假期的最後兩天,不得不回到紐約皇后區家裡休息,等頭不疼了,才返回兵營。

  1961年夏季,我3年義務服役期滿,本可以離開部隊,可是我從來沒有想過離隊。我是一個年輕黑人,除了當兵,別的我都不懂。我離隊後幹什麼,跟我父親進服裝廠嗎?以地質工作者身份去俄克拉何馬鑽石油嗎?當時正是經濟衰退時期,我留在軍隊,很快就可以一月掙360美元,一年掙4320美元,這收入在當時是相當不錯的。在軍隊,我的才幹有多大,就可以走多遠。在美國社會裡,一個黑人從事任何別的職業都不會有這樣多的機會。最重要的是,我愛當兵這一行。

  因此,我告訴父母我不回家了,這使他們詫異不已。

  對於服兵役,美國黑人一向有一定的矛盾心情。多少年多少代,這個國家不曾為我們而戰,還實際上拒絕賦予我們基本的權利,我們又幹嗎要為它而戰?在這個國家裡,我們甚至不能進白人享用的餐廳和一般生活設施,還叫我們怎樣為它服務呢?可是,不論是受到珍重還是受到輕蔑,不論是受到歡迎還是僅僅受到容忍,依然有千千萬萬的黑人為這個國家服兵役,有史以來一向如此。在馬薩諸塞州——我此前服役的地方——早在1652年,黑人自由人和黑奴就曾經應徵當民兵。美國革命時期,曾經有5000多黑人在華盛頓將軍麾下服役,幫助這個國家爭取到獨立,而他們自己卻並未享受獨立。內戰期間,將近22萬黑人在聯邦軍隊伍中作戰,陣亡了37,500人。黑奴得到了解放,但他們回到家裡仍然被人瞧不起,還得忍受三K黨的猖獗和私刑。

  內戰以後,國會授權成立了4個黑人團:第二十四和第二十五步兵團,第九和第十騎兵團。據說由於他們皮膚黑,頭髮捲曲,身穿野牛皮上衣,作戰勇敢,被印第安人叫做「野牛勇士」。然而,這4個團的建立並未帶來種族政策上的開明。

  美國政府只不過是希望在向西移民時讓白人移居者受到保護,防止印第安人襲擊。「野牛勇士」幫助白人獲得土地並保衛土地,可是黑人大都沒有獲准擁有土地。

  你若仔細瞧瞧那些描繪西—美戰爭期間特德·羅斯福率領義勇騎兵在古巴聖胡安山衝鋒陷陣的油畫,就會發現那上面沒有一個黑人面孔。但是當時倘若用照相機拍照,照片中就會有黑人,因為義勇騎兵中確實有黑人,其中7人在古巴之役中還榮獲軍功勳章。第二次世界大戰時,美國參軍的黑人將近100萬。其中一些人,如「塔斯克吉人」——第一批黑人戰鬥機飛行員——證明黑人有能力也有勇氣擔負任何作戰任務。可是,他們1945年復員回到南方亞拉巴馬州的吉姆克羅地區,那裡依然是種族隔離。黑人進單獨的學校,這些學校與白人學校不一樣。黑人就業困難重重,還忍受種種侮辱,例如只能進「有色人種」廁所,連街頭的飲水噴頭都不能與白人共用。在美國其他許多地方,也存在種族主義,只不過不那麼露骨罷了。

  既然如此,為什麼國家有難時,黑人還總是響應號召?他們這樣做,是因為當兵打仗是允許他們行使公民權利的惟一領域。因為他們相信,只要他們表現出同等的勇敢,作出同等的犧牲,為國而戰和為國捐軀,那麼隨後一定會得到平等的機會。例如,安德魯·傑克遜①曾許諾說,跟隨他作戰,特別是參加了新奧爾良戰役的黑人,將被賜予土地。黑人跟隨他打仗,有些人還陣亡了。但是,硝煙散盡,危險度過以後,他們什麼也沒有得到。

  ①安·傑克遜(1767—1845)——第二次抗英戰爭英雄,1815年在新奧爾良擊敗英軍,1829—1837年任美國總統。——譯者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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