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名人傳記 > 托洛茨基 | 上頁 下頁


  有一次發生了這樣一件事。廖瓦爬上停在門廊前的一輛馬車,手裡攥著韁繩,等候他父親上車。年輕的轅馬突然跑動起來,它們掠過房屋,穿過穀倉,跨過花園,越過沒有道路的田野,徑直向堅博夫斯基莊園方向跑去。廖瓦身後傳來了人們的喊叫聲。前面有一條河溝,馬兒仍然狂奔著,只是跑到了溝邊,它們才驟然轉彎,差點沒把馬車給甩翻。終於它們像生了根一樣停住了。車夫首先趕到,接著是廖瓦父親和幾個工人,母親在遠處呼喊著,姐姐痛苦地搓著雙手。直到廖瓦撲向母親懷抱時,母親還在呼喊。臉色嚇得像死一樣蒼白的父親給了廖瓦兩記耳光,他甚至並沒有為此感到委屈,因為一切來得太突然了。

  就在這一年他跟父親去了一趟伊麗莎白格勒。他們在黎明時趕車出發,一路上不緊不慢地走著,在博布林涅茨喂了馬,傍晚時到了弗希瓦亞。因為聽說城外常有盜匪出沒,所以他們留在城裡過了一夜。世界上沒有一座城市——無論是巴黎還是紐約——像伊麗莎白格勒那樣給孩子產生如此強烈的印象,它的人行道、蔥綠的屋頂、陽臺、商店、警察以及一串串紅氣球等使他至今不忘。在整整幾個小時內,他一直睜大一雙眼睛,觀賞現代文明的英姿。

  2.啟蒙學堂

  一年以後,廖瓦開始上學。一天早晨,他起床後匆匆忙忙地洗了臉(揚諾夫卡的人洗臉都是匆匆忙忙的),然後走進餐室,預感到新的一天(特別是想到那等待著他的奶茶和夾奶酪的奶油雞蛋麵包)的快樂。母親和一個身材瘦削、臉上帶著一種類似奉承的苦笑的陌生人已經坐在那兒。從他們兩人瞧他的眼神,廖瓦看出,他們倆談的事顯然與他有關。

  「來問好吧,廖瓦。」母親道。「這是你的老師。」

  廖瓦略帶戒心但不無興趣地看了看這位老師。老師和藹可親地跟廖瓦打了招呼,每一個老師在家長面前跟他未來的學生打招呼幾乎都是這樣的。母親當著廖瓦的面跟他把事情談妥:給多少盧布和多少普特的麵粉,老師必須在移民區的學堂裡教孩子俄文、算術和古希伯萊文的聖經等。其實,確定講授什麼也是很模糊的,因為他母親在這方面並不甚了然。在啜奶茶的時候,孩子覺著是在品味未來命運。

  下一個星期天,廖瓦的父親領他去移民區,把他安置在拉希莉婭嬸嬸家裡,當然他們給她帶去了麵粉、蕎麥和小米以及其他許許多多土產。

  從揚諾夫卡到格羅莫克列依有4俄裡路程。移民區沿著一條峽谷延伸,一邊是猶太人聚居區,一邊是德國移民區。這兩部分對比鮮明:德國移民區房屋整齊,屋頂不是用瓦蓋的就是用草鋪的,馬匹壯實高大,奶牛皮毛光澤鮮亮;而猶太人聚居區則多是些破敗不堪的草屋,屋頂七零八落,牲口也可憐兮兮。

  說來也奇怪,廖瓦上的這所啟蒙學堂留給他的印象十分淡薄。廖瓦描畫俄文字母的石板,老師那乾瘦手掌上的彎曲的食指,學生們齊聲朗讀聖經,處罰一個偷東西的男孩——所有這一切都只是模糊不清的片斷,朦朦朧朧的點滴,沒有一幅鮮明的圖畫。也許,只有老師的妻子是個例外。師母是一個高個子胖女人,她時不時參與到他們的教學活動中,而且每次都是突如其來的。有一回,他們正在上課,她跑來抱怨說什麼新磨的麵粉有股怪味兒,而當老師伸長尖鼻子在她的手上聞一聞的時候,她把她手中的麵粉猛地撒到了他的臉上。她這是尋丈夫的開心,引起了男女學生的哄堂大笑。只有老師一個人愁眉苦臉,垂頭喪氣。廖瓦看著他滿臉白灰站在教室中間的狼狽相,真是很同情他。

  廖瓦住在慈祥的拉希莉婭嬸嬸家,卻仿佛並不感到她的存在。在這個家裡主宰一切的是叔叔阿勃拉姆。他對侄兒、侄女們從不關心,對廖瓦還算不錯,有時把他叫去,遞塊帶骨髓的骨頭什麼的給他吃,還說:「就這塊骨頭,說真的,給10盧布我都不賣。」

  廖瓦的叔叔家幾乎就緊靠在移民區的入口。跟他家遙遙相對的是一家猶太人,戶主是個黑幹憔悴的高個兒,風言說他是個盜馬賊,還是別的什麼勾當的行家。他有個女兒,名聲也不大好。離他家不遠的是個年輕的猶太帽匠,長著一臉火紅色鬍子,廖瓦有一架縫製便帽的縫紉機。移民區檢察官來到叔叔家時,帽匠老婆總要跑來控告那盜馬賊的女兒勾引他男人。看來,檢察官對這種事也無能為力。有一次廖瓦放學回來,看見一大群人沿街拖著一個年輕婦女,就是那盜馬賊的女兒,一片哭喊叫駡聲,還有人朝她吐唾沫。這個聖經故事上的場面廖瓦一直沒有忘。幾年以後,阿勃拉姆叔叔就跟這個女人結了婚。這時候她父親已根據移民們的決議,作為一個社會危險分子被放逐到西伯利亞。

  廖瓦從前的保姆瑪莎在阿勃拉姆叔叔家當女傭。廖瓦時常跑到廚房裡去看她,因為她體現著廖瓦同揚諾夫卡的聯繫。常常有些客人來找瑪莎,有的還顯得急不可耐的樣子。這時,他們總是好聲好氣地請廖瓦出去。一個晴朗的早晨,廖瓦和家裡別的小孩都知道瑪莎生了個娃娃。孩子們又擔心又興奮,偷偷地談論著這件事。幾天以後,廖瓦的母親從揚諾夫卡來到叔叔家,走到廚房裡去看望瑪莎和她的孩子。廖瓦也跟著媽媽進去了。瑪莎額頭上齊眉裹著一條頭巾,那小東西則歪身躺在一條寬長凳上。廖瓦的母親看了看瑪莎,又瞅了瞅那嬰兒,然後責備地搖了搖頭,什麼也沒說。瑪莎低垂著雙眼,默不作聲,過了一會兒,望了一眼那嬰兒,說道:

  「瞧,小手還枕在腮幫下面,像個大人似的。」

  「你不可憐他嗎?」廖瓦的母親問。

  「不。」瑪莎強作鎮靜地回答。「睡吧,小乖乖!」

  「撒謊。你可憐……」廖瓦的母親反駁道,但語氣是溫和的。

  一星期後,那嬰兒悄悄地死了,就像他來到這個世界時一樣。

  廖瓦常常離開學校回鄉下家裡去。同學當中廖瓦沒有什麼好朋友,因為廖瓦不會說他們那些方言。這次學習只延續了幾個月。應當說,這也就是廖瓦對啟蒙學堂生活記憶淡薄的原因。但,不管怎麼說,舒菲爾——這是格羅莫克列依學校那老師的名字——教會了廖瓦讀和寫,這兩樣本領對孩子今後的生活是有用的,因此廖瓦一直懷著感激之情回憶這位啟蒙老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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