泰戈爾(4)_學達書庫

四

　　不過無論怎樣，兒童天真善良的心總是不會記仇的。更何況小羅賓的童年也並非沒有絲毫童趣。照管他的僕人中也不乏多才多藝的好心人：名叫卡拉什的老會計是個大滑稽家，為了討好小主人，他總是對著小羅賓高聲唱著自己編寫的滑稽詩，而詩句一旦吟出，便滔滔不絕，韻腳也鏗鏘有力，令小羅賓樂不可支；有的僕人則可以背誦和演唱全部由民歌體寫成的《羅摩衍那》；還有個僕人擅長繪聲繪色地講強盜故事。

　　所有這些幼時聽到的生動故事都深深鐫刻在未來詩人的頭腦中，這是他最早接觸到的印度民間文學創作。祖國人民的故事對羅賓起到了很好的啟蒙作用，對他日後創作有著深刻的影響，同時，在他那幼小的心靈裡，也播下了愛國主義和人道主義的種子。

　　第三章　第一首詩

　　羅賓很快地就成為民間文學的愛好者了。開始，他還只是對一些神怪故事、趣聞和諺語感興趣，後來他在一本兒童初級課本裡讀到這樣兩句催眠曲的韻文：

　　雨兒滴瀝著

　　葉兒顫動著

　　這是他接觸到的第一首詩。當時，羅賓的心裡充滿了一種說不出來的快樂。這是一個兒童對詩歌神奇力量的「第一印象」，這是一顆對詩歌有著一種天然的領悟力和鑒賞力的心靈的直覺。後來，詩人追憶起他當時的感覺時寫道：「直到今天，那些日子的歡樂圖景還銘刻在我的心上。我明白了，詩歌為什麼要有韻腳。由於有韻，詩詞似乎結束，但又似乎沒有完結；傾訴結束，但它的迴響猶存；心靈和耳朵互相不斷玩著押韻的遊戲。這樣，我在自己生活的漫長日子裡，在我的知覺中，一次次地諦聽到雨水的淅瀝聲和樹葉的婆娑聲。」

　　可是文學給予他的初次愉悅以及相對自由無羈的生活，逐漸被繁重的學習重擔所代替，幼小的羅賓也不得不開始面對新的煩惱。

　　起初，羅賓接受的是家庭教師的教育。當羅賓看到自己的兄長和大姐的兒子乘著車子去上學，並且在回來後總是向他炫耀他們在途中所見所聞時，羅賓也大哭大鬧著要去上學。家庭教師給了他一個耳光，厲聲說道：「你現在哭鬧著要去上學，將來你恐怕更要哭鬧著想離開學校呢！」

　　可倔強的孩子不斷地哭著鬧著，家人們不得不把他送進了「東方學校」。

　　然而不久以後，羅賓便發現他已不幸被家庭教師的話言中。

　　在東方學校這所小學裡究竟學到些什麼呢？羅賓後來已經沒有什麼印象了，但他卻記得那裡為懲罰功課不好的學生所用的五花八門的辦法：背不好書的可憐的孩子們，被罰站在凳子上，兩臂伸開，手掌向上，上面疊放著幾塊石板。粗暴冷酷的學校教育很快就在單純的小羅賓身上發生影響，當他從學校回到家中，便開始模仿冷酷無情的教師，拿著藤條，敲打著院中的柵欄，並把自己的玩具，當做自己的學生加以訓斥。

　　後來，當他憶起自己這段經歷時曾這樣寫道：「現在我懂得了，與內容相比，風格的掌握是容易的。我毫不費勁地學到了教師的全部粗暴脾氣、煩躁易怒的感情和偏袒的態度，卻把老師講述的內容拋在一邊。好在自己並不是生性殘虐的人，不能對有生命力的人發洩，更不會虐待別人。」

　　過了一段時間之後，當小羅賓7歲那年，他轉入一所典型的英國式的師範學校。當時，這所學校被認為是依照英吉利王國的教育制度而建立起來的模範學校。所謂模範學校對未來詩人的成長起了怎樣的作用呢？在羅賓的記憶中，這種所謂正規教育似乎也沒有給他留下深刻的印象，只有兩件事情令他終生難忘：

　　一是在上課之前，所有的學生都被強制在走廊上坐成一排，集體吟唱英文歌曲。校方似乎是想以此來激起學生對學習的興趣，然而事與願違的是，根本不知其意的拗口的英文發音，加上異國奇怪的音樂曲調，使小羅賓一點也不明白大家共同練習的、重複的是什麼古怪的咒語。而在單調枯燥、沒有意義的表演中他的心中絲毫也感受不到任何快樂。

　　第二件事也是小羅賓難於忍受的一件事：一個給他上課的教師滿口髒話，小羅賓對這個人十分厭惡，拒絕回答他提出的任何問題，這樣便引起這個教師的報復，他把這個蔑視他的小孩長年安置在教室最後一個座位上。在別人都在忙忙碌碌地做功課的時候，小羅賓卻被晾在一邊，獨自默默地思考解決學習中的難題。一年過去了，在年終考試中，小羅賓的孟加拉語的成績名列榜首，這是一個令人感到意外的結果。那個喜歡罵人的老師向校方提出異議，懷疑主考老師徇私作弊。結果校長又讓小羅賓重考一次，並親自與考官一道主考，但是真金不怕火煉，小羅賓再次取得最高分。

　　在將小羅賓送到學校讀書的同時，家人又給孩子安排了各種各樣科目的教育，盼望他能早日成材。雖說家庭學習的效果要比學校好，但對一個小小年紀的孩子來說，負擔也太重了。

　　功課填滿了他一天的光陰。早晨天還不亮，他就必須起床，跟隨城裡一位有名的獨眼拳師練摔跤。操練結束，小羅賓帶著滿身的泥土歸來後，一個醫學院的學生立刻給他講習「骨骼知識」的課程：一幅人體骨骼圖掛在牆上，小孩子要努力地背誦、記住各種骨頭的拉丁文名稱，到了晚上，這幅骨骼圖又被掛在他臥室的牆上，便於他隨時溫習；7點鐘到了，數學老師準時出現，小羅賓手拿書本和演算石板，在老師的指導下解習算術、代數和幾何習題，直到9時30分；接著，僕人照例送來午餐盤子，盛有米飯、咖喱魚和豆湯，這樣的食譜從來都不會變換一下。被一上午的活動和學習弄得筋疲力竭的孩子，對這份一成不變的午餐早已膩味透頂，例行公事般地草草吃了幾口完事。上午10點整，疲憊的小羅賓又被送到學校，在學校裡一直要關到下午4點。

　　下午4點30分，孩子終於從學校中解脫出來，回到家中，體操教師已在等待著他。老師先讓他做一個小時的雙杠練習，於是他得在木頭杠子上面上下不斷翻動。還未等到體操課結束，圖畫教師又已經來了。傍晚時分，剛剛吃過晚飯，英文課又開始了……由於一天過分地緊張，小孩子已是困不可當，以至在昏黃的油燈下念書時，便禁不住瞌睡頻頻，時而進入夢鄉，時而又猛然驚醒，課本上的內容大都遺失在睡夢中了。

　　沉重的學業負擔使得小羅賓很少感到童年的歡樂。西方一位哲人說過這樣的話：「小孩子的工作就是遊戲。」可是小羅賓卻被過早地投入到繁重的課業中去了。儘管家庭教育比起學校教育更為有效，為小羅賓日後多面的興趣和才能奠定了良好的基礎，但孩子卻失去了許多童年應該有的樂趣。因此，羅賓終生厭惡無趣的教育，稱之為「殘酷的折磨」。

　　他的《回憶錄》裡有這樣令人讀來心酸的話：「書本告訴我們，火的發現是人類最大的發現之一。我不想反駁這個。但是我忍不住想到，小鳥是多麼幸福，因為他們的父母晚上不能點燈，它們在清早上語言課，你一定注意到它們誦讀的時候是如何地高興。當然，我們不應當忘記它們是不必學英語的。」泰戈爾後來之所以持續不斷地探索教育問題，與他童年時代所經受的這種「殘酷的」教育有很大關係。

　　不過，在兒童時代中，有一件事給小羅賓帶來過極大的快樂——那就是8歲時他寫了自己的第一首詩。事情是這樣的：有一天比他大8歲的堂兄喬迪要他寫詩玩，依喬迪的說法，世上沒有比寫詩更容易的事了，只要有一個個的字填入十四個音節的模式裡，一首詩就成了。於是小羅賓也就依法炮製，果然他的第一首詩就誕生了。詩人後來追憶道：「立刻一朵十四音詩句的蓮花就開放了，而且有蜜蜂飛了上來。詩人與我之間的距離開始消失了，從那時起就一直消失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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