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名人傳記 > 列夫·托爾斯泰 | 上頁 下頁
三四


  《復活》的重大成就還在於塑造了一個被壓迫、被踐踏的下層婦女卡秋莎·瑪斯洛娃的藝術形象。為塑造瑪斯洛娃的形象,托爾斯泰付出了無比艱辛的勞動,我們知道光是卡秋莎·瑪斯洛娃出場時的肖像描寫,托爾斯泰就寫了20遍以上,這一次次的描寫,與其說是作家在字句與分寸感上進行斟酌,還不如說是托爾斯泰在一次次地「端正」對瑪斯洛娃的態度,對人民的態度。

  瑪斯洛娃在《復活》的整個形象體系中占居主要地位,她的命運是小說的核心,小說的全部情節都以她為軸心,環繞著她而轉動,一切場景都與她有關,一切人與事都要透過她那雙略微斜睨的、明亮的黑眼睛來觀察,來衡量。男主人公聶赫留道夫的思想感受、性格變化都無不與瑪斯洛娃有關,他從法庭上再一次見到瑪斯洛娃以後,他也往往以瑪斯洛娃的目光去重新審視周圍的一切,小說中一切細節都具有瑪斯洛娃形象的投影。

  托爾斯泰強調指出瑪斯洛娃的不幸完全是聶赫留道夫及俄國社會造成的。她本是一個女奴的私生子,生在牛棚裡,只是由於女主人偶然間的惻隱之心,才沒有像她母親的其他孩子一樣悲慘地死去,而以「半是婢女,半是養女」的身份在女主人家活了下來。少女時代的瑪斯洛娃出落成為一個純潔、美麗、異常活躍的姑娘,絕對不比《戰爭與和平》中的貴族少女娜塔莎·羅斯托娃來得遜色。作家對卡秋莎的這段描寫無疑是對她的最高評價:「每逢卡秋莎剛剛走進房間裡來,或者甚至聶赫留道夫只是遠遠地看見她的白圍裙的時候,一切東西在他的眼裡就仿佛都被太陽照亮,一切都變得更有趣,更快活,更有意義,生活也變得更充滿歡樂了。」

  16歲那年,女主人的侄子——年青的大學生聶赫留道夫公爵來姑母家消夏,瑪斯洛娃真誠地愛上了他,他也愛上了瑪斯洛娃。但是3年後,已經在上流社會腐敗生活的薰陶下墮落了的聶赫留道夫再次路過姑母的莊園時誘姦了她,糟踏了她純潔的愛情,然後把她拋棄了。從此,瑪斯洛娃開始了慘不忍睹的生活。

  當她懷孕後聽說聶赫留道夫要乘火車到彼得堡去,知道火車會經過附近的火車站,時間是深夜兩點鐘,為了和情人見上一面,她在夜晚冒雨趕到車站,由於在漆黑的森林裡走迷了路,等她趕到車站時火車已經要開了。她一眼就看見聶赫留道夫坐在頭等客車窗前打牌,當她舉起凍得麻木的手指去敲車窗時,火車已經開動了。她跑步追出車站,拖著懷孕的身子在風雨和泥濘中顫抖、哭泣、甚至想自殺。

  女主人發現瑪斯洛娃懷了孕,就把她趕出莊園,攆進豺狼的社會。瑪斯洛娃去給人家當女僕,受到的是男主人的追逐、淩辱和女主人的打罵,在那些林務官、警察局長、老作家、長鬍子的中學生等人赤裸裸的獸欲面前東躲西藏,最後為生活所迫,身不由已,一步一步落進火坑,開始了那種作家稱為「違背上帝和人類戒律的犯罪生活」,那種「這類婦女當中10個倒有9個以痛苦的疾病、未老先衰、過早死亡作為結局的生活」。她在妓院裡生活了7年,7年的妓院生活不僅嚴重地摧殘了她的肉體,而且嚴重地摧殘了她的靈魂,她習慣了那種生活,麻木得不再感到羞恥了,遇到痛苦和苦悶的時候,就用吸煙、喝酒來麻醉自己。直到第8年,她被誣告毒死了一個嫖客,坐了6個月監獄之後被法庭草草判處了4年苦役,發配西伯利亞。

  在小說裡,瑪斯洛娃的精神復活寫得像一個病人緩慢而困難地恢復健康一樣。聶赫留道夫到監獄去探望她,第1次見面的時候,瑪斯洛娃給了他一個非常難受的形象,他覺得,在她天性中曾有過的天真活潑的、人性的東西現在幾乎都喪失了,在她身上,除了幹她那種行當的人所特有的舉止和習慣外,很難看出還有別的什麼東西。瑪斯洛娃也竭力避免回憶自己的青年時代,因為這對她來說是非常痛苦的。

  當第二次聶赫留道夫去監獄請她寬恕而提出結婚時,她改變了對造成她的不幸的罪魁禍首的無所謂態度,從麻木不仁的狀態中清醒過來了。她恨所有欺淩、殘害她的人,尤其恨始亂終棄的聶赫留道夫,她怒斥聶赫留道夫:「我是苦役犯,你是公爵,你用不著到這兒來,你想用我來拯救自己你這一輩子拿我取樂還不算,還想在陰間裡用我來拯救自己!我討厭你,討厭你那副眼鏡,討厭你那張肮髒的胖臉!你走開,走開!」

  她把8年來積壓在心裡的仇恨都發洩了出來,這種憤怒的爆發,意味著她的那種已經固定下來的對人和生活的認識已經被打破,對於聶赫留道夫的建議的強烈反感,是她精神世界發生變化的第一個徵兆。她回到牢房裡,躺在床上,眼睛看著牆角,一直到晚上,內心痛苦已極。「聶赫留道夫對她說的那些話,把她引到她在其中受過苦的那個世界裡去了,而在當時她是在還沒有瞭解那個世界和恨透了它的情況下從那裡走出來的。現在,她不能再像過去那樣忘掉一切,渾渾噩噩地生活下去,可是帶著對於往事的清楚記憶去生活,又未免太痛苦。因此,晚上她又買了酒,跟同伴們痛飲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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