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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二


  第二十二章 各行其是

  孩子們都長大了:大兒子謝爾蓋已滿18歲,大女兒塔尼婭17歲,都到了上大學的年齡;二兒子伊裡亞和三兒子列夫也該上中學了;況且大女兒年已及笄,需要參與社交活動——這是當時貴族小姐物色未婚夫很重要的途徑——自然也最好住在莫斯科。而托爾斯泰夫人呢,本來就在鄉下呆膩了,非常嚮往城市生活,如今有了這樣無可辯駁的理由,自然要據理力爭;托爾斯泰儘管不願意住在大城市裡(這我們在他追求瓦列裡婭小姐時寫的那封幻想婚後生活的信裡,已可以略見端倪),卻也拗不過夫人,於是便在莫斯科租了一套住宅,1881年9月全家搬到莫斯科去長住。

  在莫斯科住了一個月,托爾斯泰感到十分痛苦。10月5日,他在日記裡寫道:「臭味,瓦礫,奢侈,貧窮,腐化。掠奪民眾的惡棍集合在一起,他們招募士兵,雇用法官,以保護他們紙醉金迷、花天酒地的生活。人民再沒有別的辦法,只好利用這些人的欲壑,把被奪走的東西再從他們手裡騙回來。男人搞這一招比較得手。婦女操持家務,男人在澡堂擦地板,給人擦背,當馬車夫……

  「過了一個月。我生平最痛苦的一個月。遷居莫斯科。大家都未安頓好,何時開始過日子呢?一切安排不是為了過日子,而是為了排場。

  不幸的人。這不是生活。」

  托爾斯泰夏天在薩馬拉的時候就認識了研究俄國教派的普魯加文,向他打聽了休塔耶夫的情況。休塔耶夫是特維爾省的一個農民。他宣傳所有人和所有民族都應當互相友愛,親如兄弟;主張財產共有,他全家生活在公社裡,不承認私有財產;不允許用暴力作為抗惡的手段,他的兒子被召去當兵,不肯宣誓,不肯拿槍,寧願進軍事感化營。他認為基督公社是實現「按上帝方式生活」的理想形式。他說:「田地不該分,森林不該分,房屋不該分。這樣,房屋就不必上鎖,警衛就可以撤消,貿易無須存在,法官無用,戰爭也不會發生……大家同心同德,不分你我,一切屬￿公社。」

  這時,1881年10月,托爾斯泰在莫斯科住得實在苦惱,便離開莫斯科到特維爾省去訪問他。他在「愚昧落後」的農民中間找到了真正的宗教熱情,找到了對基督耶穌學說和上帝的信仰。他在日記裡說,休塔耶夫言簡意賅地表達了自己的信仰:「一切在於你,一切在於愛。」

  回來以後,他的憂鬱少些了。他每月花六盧布租金在廂房租了兩個安靜的小房間,在那裡寫作。工作之余,步出書房,經過處女坪,過河登上麻雀山,在那裡鋸木劈柴,覺得很痛快,很舒暢。

  1881年10月31日,托爾斯泰的小兒子阿列克謝誕生了。

  1881年12月,托爾斯泰訪問了莫斯科窮人聚居的希特羅夫市場,第一次面對面地看到了病弱憔悴的城市貧民,以及他們夜間棲身的廉價夜店。他感到驚訝和憤慨。他在《那麼我們到底怎麼辦?》一文中寫道:「城市的貧困比鄉下的貧困更加厲害,更加嚴酷。」

  1882年1月,托爾斯泰參加為期三天的莫斯科社會調查工作,成為80名工作人員之一。他參加這件工作的目的是想幫助他所遇到的不幸者。他在《論莫斯科的調查》裡呼籲人們「用心靈相通的辦法——看見惡的人們同置身於惡之中而看不見惡的人們之間的兄弟般的交往」來挽救這些不幸者。但是他很快就明白了,單個拯救每個不幸者,徒勞無益,根本無濟於事。問題在整個社會經濟制度。

  這次調查使他產生了一個促使他世界觀轉變的極為重要的認識,他在《那麼我們到底怎麼辦?》裡說:「目睹成千上萬的人饑寒交迫,過著屈辱生活,我不是用頭腦,也不是用心靈,而是整個身心體會到,在莫斯科有成千上萬人過著這種生活的時候,我同數千學者大嚼煎肉排和鰉魚,馬背上墊氊子,房裡鋪地毯,這便是犯罪行為。——不管世界上的學者們如何對我說這是必不可少的。……我過著奢侈生活,不僅是罪行的縱容者,而且是直接參與者。

  「……一個人如果當真不喜歡奴隸制,也不想奴役別人,那麼他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不通過為政府效勞的手段,不通過佔有土地的手段,也不通過利用金錢的手段享受別人的勞動。」

  1882年2月,托爾斯泰又回亞斯納亞·波利亞納去住了。

  他的夫人給他寫信說:「我同男孩子們呆在家裡。奧爾蘇菲耶夫家的兩個孩子來了,慢條斯理地喝著茶。後來凱勒爾伯爵夫人來問我讓不讓孩子們明天去看馬戲。我同意了。這樣的忙亂局面還會持續很久。星期六奧爾蘇菲耶夫家有舞會,星期五奧波連斯卡婭邀請去她家,有的孩子要做裙子,有的要做鞋子,有的還要……

  「小兒子身體老是不好,我覺得他非常可愛、可憐。您同休塔耶夫能夠不特別愛自己的孩子,而我們普通人卻不行,也許我們也不願意使自己成為一個怪人,標榜自己愛全世界,從而為自己不愛任何人作辯護。」

  2月4日,她又寫道:「享受你的安靜,寫你的東西吧!不要擔心,實際上你在家不在家情況都一樣,只不過客人少些罷了。即使你在莫斯科,我也很少看到你。

  我們的生活開始各行其是了。其實,這算是什麼生活呢?成天價忙忙碌碌,亂糟糟的,沒有思想,沒有空閒,沒有健康,總之,沒有人生所必需的一切。」

  信裡對托爾斯泰離開莫斯科單身到亞斯納亞·波利亞納去住的不滿抱怨之情已溢於言表。

  托爾斯泰委婉地規勸妻子,2月27日給她寫信說:「今天結冰了,寒風凜冽,所以我又生起火來。我望著庫茲明斯基一家(托爾斯泰的妹夫,他們一家常住在亞斯納亞·波利亞納——引者)住的屋子,心裡想:他何必在一個不稱心的地方當差,自討苦吃呢?如果他們一家和我們一家都能住在亞斯納亞·波利亞納過日子、教育子女,該又多好。但是我知道,凡是荒唐的東西都能實現,而明智的東西則不能實現。」

  托爾斯泰對夫人的規勸也情真意切。

  夫人並不理解托爾斯泰的苦惱。她給丈夫寫信說:「想到你(幾乎整天都在想),我的心就疼。你現在給人造成的印象是:你生活不幸。我很憐憫你,而同時又大惑不解:不幸從何而來?

  原因何在?周圍一切是這樣美滿幸福。

  「請你盡力使自己幸福、快樂;如果有要我出力的地方,請吩咐,但是自然是我力所能及的事,而且只損害我一個人。我現在就只有一個希望,就是希望你心情寧靜,生活幸福。」

  「只損害我一個人」是什麼意思?那就是說,不能損害孩子們——孩子們的利益要求住在莫斯科,無論如何必須住在莫斯科,這是全家的利益,孩子們的利益所在,在這個問題上不能讓步,別的事情都好說。

  托爾斯泰並不甘心。4月7日,他寫信給夫人,先把野外的景色讚美了一番,然後把話落到正題上,勸夫人回亞斯納亞·波利亞納,用心可謂良苦。我們且引幾段來看看:「今天上午十一點鐘到外面散步,風和日麗,令人陶醉。空氣溫暖,乾燥,有的地方的小路發亮;芳草萋萋,有的像發針,有的像牛蒡草,從樹葉和稻草下面鑽出來;丁香含苞欲放,鳥兒已經不再啁啾,而是在絮語,幽靜處所,屋角,糞堆,到處有蜜蜂在嗡嗡飛舞。

  「……下午讀書,然後到養蜂場和浴棚走了一趟。處處是青草、小鳥、田鼬瓣花,沒有警察,沒有馬路,沒有馬車夫,沒有臭味,美極了。美極了,於是我想到你,為你惋惜。你應當儘早帶著孩子們離開莫斯科,而我同幾個男孩子留在這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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