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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四


  過去的印刷工貝茨,高昂著頭,一綹蓬鬆的淺發散落在額頭,兩眼神采奕奕。他命令士兵降下叛亂者的旗幟,升上美國國旗。站在卡皮托裡宮頂,能看見廣場上一方方黑壓壓的隊伍,能看見城市上空翻騰的煙雲。巨大的旗幅鼓滿了風,像放槍似的劈啪一聲展開在貝茨頭上,迎風嘩嘩飄舞。這時,卡皮托裡宮四周響起一片雷鳴般的歡呼聲:「萬歲!」「阿利路亞!」廣場上,人們高唱:

  我們高舉星條旗,
  像一堵淡藍色的人牆進軍裡士滿;
  約翰·布朗的軀體在濕土下長眠,
  他的靈魂指引我們投入戰鬥!
  貝茨舉著馬刀向人們行禮。

  「夥伴們!」他向戰士喊道,「大功告成,內戰結束了!新生活開始了!」

  白皚皚的營帳,刺耳的進軍號,陳屍遍地的戰壕,炮彈的呼嘯和轟鳴,灌木叢和樹林中的大炮火力帶,烈焰騰空的農場,穿淡藍軍衣、披短斗篷、頭頂上軍刀閃亮的士兵……這一切都已成了過去。人們奮戰、犧牲、前仆後繼,都是為著今天這個日子,為了明天的早晨……

  大街上,黑人們狂呼大叫,焚燒了販賣黑人的木台,把監工的皮鞭、制服倔強奴隸的釘板、把黑人套在柱子上燒死的套環,通通投入大火,化為灰燼。

  第二天早上,一個身材高得出奇的人,乘坐十三槳舢舨,沿詹姆士河來到裡士滿。幾名武裝水手護送他走過大街。他用憂鬱的目光打量著一幢幢高樓的斷壁頹垣。街上的黑人困惑地望著這個瘦削的、禮帽下豎著一對大耳朵的人。終於,一位老人撲向前去,摘下破爛的寬邊草帽,伏地鞠了一躬,高聲叫道:

  「上帝保佑您長壽,林肯老爺!我叫索爾,70歲,我一下就認出是您了!」

  林肯住了步,摘下他那煙囪般細長的大禮帽,彬彬有禮地說:

  「你好,索爾伯伯,我們在哪裡見過面哪?」

  哈麗特帶著道格拉斯的信和蒙哥馬利的薦書,於4月12日來到華盛頓。道格拉斯在信上說,他已商量決定,邀請塔布曼參加「被解放者事務局」的工作,並請她不要推諉這一重托。「被解放者事務局」將要決定400萬昔日的南方奴隸今後的命運。

  哈麗特還是第一次在華盛頓逗留。這個美國首都令她驚訝不已。大理石廊柱和黑人的棚舍很不協調地混雜在一起;側街上,畫著紅十字的軍用篷車,陷在豪華別墅大門前的泥坑裡無法行動。這些別墅,一座座濃陰密佈,圍著花樣柵欄。有些大街上,既沒有林陰道,也沒有鋪裝過路面的馬路。有的地方甚至可以碰見母豬帶著一群豬崽亂竄。參議員拿著皮包,小心地繞過國會宮附近擠牛奶的女人。國會宮的圓頂四周是蔥翠的林木。四面八方,無數小旗在迎風飄揚。政府大樓門前的士兵,每小時換崗一次。騎兵巡邏隊在主要的街巷巡行。在軍部屋簷下不遠的地方,設置著一個炮兵連。

  哈麗特住在索瓊納一位遠親家裡,這是她熟悉的一位大嬸。那裡有一座土房,隔壁就是畜棚,只聽見小豬不斷地哼哼。

  「哈麗特,您瞧!」女主人把一盤燒豆子遞給客人,絮絮叨叨地說道,「慶祝勝利好幾天了,還像在過聖誕節似的,放大炮,點油燈,閱兵式一個接一個。我們這個地方,什麼都知道。比如今天晚上吧,劇院要演出,總統老爺和他夫人要親臨觀賞。只要在大門口等一會兒,就能看見所有的名人。不過我並不勸您前往。天快下雨了,何況,要見總統老爺,您還有許多機會呢!」

  哈麗特沒到劇院門口去,大城市的喧囂,人家告訴她那些五花八門的新聞,已經把她弄得頭昏腦脹。她很早就睡去了。一大早,一片亂哄哄的奔跑聲和叫喊聲把她驚醒。

  「快起來!」女主人嚶嚶地哭著,悲痛得使勁把兩手往身後彎曲,「他死了,被殺死了,仁慈的上帝,停止呼吸了啊!」

  「誰被殺死了?」

  「總統老爺啊!」

  林肯總統是4月14日在包廂裡被槍殺的。兇手暢通無阻地進入沒有衛兵的包廂,向總統的後腦勺開了一槍。然後,他跳上正在演出的舞臺,揮刀殺開一條路,從劇院後門跑到街上。那兒有個人牽著馬正在等他。他飛身上馬,往城外揚長而去。

  夜裡,華盛頓的電報線路不知怎麼被破壞了。耽擱了好長時間,才派出巡邏隊到各條公路上去追捕兇手。但兇手逃跑那條路卻恰好沒派巡邏隊。兇手藏進一座農場的板棚。本來嚴令必須抓活的,但終歸被意外的一槍打死了。到底誰是謀殺阿伯拉罕·林肯的組織者,時至今時,仍然還是一個謎。不過,從林肯停止呼吸那一刻起,連他的最激烈的反對者也不得不承認,美國失去了她歷史上一位最正直的人。

  清晨,冷雨霏霏。哈麗特在通向白宮的馬路上,從十名衛兵身邊走過,誰也沒阻攔她。安置在軍部附近的大炮,全罩上了黑色的炮衣。國會宮的石階上,一些黑人婦女坐在那兒低聲哭泣。城市上空,單調的鐘聲迴響著。所有教堂的銅鐘,都在同一時刻敲響。

  步兵把白宮圍得嚴嚴實實,他們的刺刀上,淒涼地垂著雨水淋透的黑絲帶。誰也不放進柵欄裡去,一大堆白人和黑人,頭上無遮無蓋,遠遠地凝視著降下一半的旗幟。遠處,有人放聲痛哭。

  哈麗特遙望著默然肅立的樓宇。

  「原諒我啊,阿伯拉罕·林肯!」她心裡叨念著,「請原諒我沒來得及向您致謝。原諒我啊!依利諾斯州的伐木工大叔。這座美麗的宮殿原來竟是您最後的歸宿!」

  誰也沒聽見這一段安靈祈禱;就在這天,哈麗特離開了華盛頓。

  在去紐約的列車上,一名列車員走過來抓住她的肩膀:

  「你這是幹什麼?!」他厲聲問道,「這兒禁止黑人乘車!——真臉厚……」

  哈麗特把他的手從肩上拉開,掏出一張由蒙哥馬利簽署的證明:「茲證明哈麗特·塔布曼系合眾國軍隊現役軍人,請准予自由通行。」

  「海外奇談!」列車員嚷嚷道,「一個黑婆子居然在合眾國軍隊裡服現役!這張證明你是從哪兒買來的?」

  「別嚷嚷,親愛的!」哈麗特用她那沙啞的聲音說,「我在前沿陣地打了兩年仗!」

  「打仗?難道黑人也打過仗?」

  哈麗特沒再吭聲。列車員想抓住她的衣領,可是肚子上卻早挨了一拳,四仰八叉地倒在車廂地板上了。

  「黑人打人哪!」他沒命地大喊大叫,「喂,兄弟們,幫我把這個無賴黑鬼趕下車去!他們一下子鑽出這麼多人來,簡直跟蟑螂一樣。他們鑽進體面人的車廂裡了!」

  從其他車廂跑來三名乘務員,他們四人費了好大力氣才把她抓出來,扔進行李車,「哐當」一聲鎖上了車門。

  哈麗特躺在角落裡的一堆垃圾上。車輪一聲一聲地撞擊著鐵軌,哈麗特無論如何也不能把攥成拳頭的手指伸直。她牙齒咬得咯咯響。過了一個半小時光景,她才漸漸恢復了神志。同時,她一生中第一次——她驚異地發現——大滴的淚珠從她臉頰上滔滔滾下。就這樣,她來到了紐約。

  6. 夜裡的騎士

  湯普森博士做了一件在多切斯特縣歷史上聞所未聞的事情:國內戰爭後幾個月,他將「被解放者事務局」的兩位代表請進他的辦公室,並讓他們坐在環椅上。

  兩位代表都是黑人。一位是戴維·金布斯,鄰居們都一清二楚,他曾是丹肯·斯圖爾特莊園裡的農奴。不過這還不算稀奇……另一位,說確切些,是位女代表,竟是遐邇聞名的罪犯,布羅達斯的逃奴哈麗特·塔布曼!戰爭末期,她的頭顱要值40000塊呀!而且,她本來是應該扔進火堆活活燒死的……

  在那個時候,農奴制已經廢除了。可以說,湯普森博士的言談舉止很像一位傑出而敏銳的外交官,他同事務局代表商談出錢雇黑人工作的問題,仿佛代表們也是白人似的。只有一次,他向哈麗特投去怒不可遏的一瞥,那是在哈麗特指出,凡參與叛亂的人都應受到法律制裁,而首先應受到懲罰的就是丹肯·斯圖爾特和霍普金 斯的時候。

  「你要瞭解,塔布曼,這些人是誤入歧途,」博士支支吾吾地回答,「應當給他們一個悔過的機會。你也是我們馬裡蘭州土生土長的,把自己的同鄉送上法庭,難道你心裡感到愉快嗎?」

  哈麗特放聲大笑起來。

  「其中一個同鄉曾用砝碼猛擊我的腦門,而另一個呢,帶上狗對我窮追不放!」

  「啊,你是想復仇!」湯普森一本正經地說,「這可不是基督徒應有的氣度,大家都是誤會嘛……」

  「不,博士,我沒有誤會!也不想復仇!」哈麗特答道。「不過,得有正義。戰爭一開始,他們就跑到鄰州弗吉尼亞去了,並且心甘情願投奔了叛軍。」

  湯普森皺起了眉頭:

  「我們的政府並不願意把馬裡蘭的公民送交法庭,這事我們到華盛頓問問。我相信……」

  「請原諒,博士,」戴維打斷他的話,「不過我們事務局正好隸屬於政府,我們恰好是從華盛頓派來的。」

  湯普森聽見這個蠻橫的解釋,直氣得七竅生煙。何況,逃奴塔布曼還宣佈說,黑人雇工與白人工人,應當同工同酬。因為「所有人一律平等」!湯普森真想抽她幾鞭,但他忽然省悟到:這樣幹,恐怕逃不了審判的命運——這個黑女人再也不屬￿他了……你們想,博士不得不同兩個黑人爭吵啊!那個戴維·金布斯倒還有些客氣,可是這個偷運黑鬼的女人,卻挺腰直背地坐著,儼然像位公爵夫人。當然,要是你想把這無賴推出門去,試試看!

  然而,湯普森依然表現出極大的耐性,做出非常仁慈的模樣。

  當他同金布斯交談的時候,一大群黑人正在門外高聲呐喊。這是湯普森裝作仁慈的根本原因。

  「要十英畝土地,要一頭騾!」

  「孩子們要上學!孩子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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