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名人傳記 > 聖雄甘地 | 上頁 下頁
九五


  甘地突然變得興奮起來,用細弱的聲音宣佈他至今尚未向尼赫魯、帕泰爾以及任何其他同伴們披露過的打算。他解釋說,數星期來,新德裡的穆斯林朋友們懇求他,希望能夠聽聽他的意見:他們究竟應當留在印度,冒著被人屠殺的危險?或者應當放棄鬥爭,逃往巴基斯坦?甘地常常回答說:「你們應當留下來,即使有生命危險。」但是,目前危險已明顯增長,他不能再堅持上述意見。因而他決定再次進行絕食,如果需要的話,他將一直持續到死亡,「以便新德裡各教派團結一心」,「出自內心而不是被迫地」消除對立,實現和解。

  總督聞此大吃一驚。他心裡明白,和甘地討論此事無濟於事。他無限敬佩這一堅強意志產生的、「建立在終生的信念和決心的基礎上的勇氣」。

  「我想,這是極其崇高和令人敬佩的犧牲。」總督回答道:「我非常欽佩您,我相信您會在別人失敗的地方取得成功。」

  路易斯·蒙巴頓說這番話時,一個念頭在腦海裡翻騰。絕食這一新的挑戰,即將賦予年邁的聖雄一件威力無比的精神武器。在他行將就木之際,甘地可能會對印度政府產生任何其他人難以施加的影響。尼赫魯和帕泰爾已經拒絕了總督的建議,但是他們將被迫對躺在比爾拉寓所草墊上的奄奄一息的甘地作出讓步。

  甘地認為,印度拒絕支付本來應當屬￿巴基斯坦的款項,是件極不體面的行為。如果一個人或者一個政府出自內心立下契約,那麼他無權自食其言。此外,甘地希望印度為全世界樹立品德高尚的典範,期望它在全球範圍內發揚「精神力量」的巨大威力。他不能容忍印度在誕生伊始,因這一卑劣行徑而使自己成為罪人。甘地的絕食超過過去歷次絕食的意義。他犧牲自己的生命不僅僅為了使新德裡城恢復平靜,同時為了維護印度的聲譽。甘地提出,印度必須履行對巴基斯坦許下的諾言,以此作為他結束絕食鬥爭必不可少的先決條件。

  「現在,他們不願意聽從我的忠告,但是,一旦絕食開始,他們會對我滿口允諾。」甘地說道,面部流露出狡黠的喜色。

  這是崇高而勇敢的決定,同時也是必然帶來不幸的決定。

  ◎十七 讓他死去

  一九四八年一月十三日星期二,上午十一時五十五分,莫漢達斯·甘地開始了一生中的最後一次絕食鬥爭。這年冬天寒冷,像往日一樣,甘地這天清晨三時三十分起床,然後進行晨禱。在沒有暖氣設備的灰暗房間內,他喃喃地誦讀經文,「通往神靈之路為勇士們開闢,而絕不是為懦夫們鋪設」。

  十時二十分,甘地最後一次進餐,他吃了兩張烤餅、一個蘋果、一杯山羊奶和大半個柚子。用餐之後,在比爾拉寓所的花園內舉行了簡短的宗教儀式,隨後絕食正式開始。甘地的數名親近門徒和陪同人員出席了儀式。他們是,甘地的侄孫女摩奴、阿巴,秘書普雅雷拉爾·納亞爾和妹妹蘇悉拉·納耶爾醫生,以及甘地的精神繼承人賈瓦哈拉爾·尼赫魯。簡短宗教儀式結束時,蘇悉拉·納耶爾醫生高聲吟詠基督讚美歌。自從甘地在南非第一次聽到後,聖歌的詩句常常激勵著他。蘇悉拉·納耶爾唱道:「主呵,你的十字架為我帶來幸福!」

  隨後,甘地在草褥上躺下,慢慢地進入了夢鄉。那張近幾個星期來帶有悲戚之色的面部,現在流露出幸福的表情。秘書納亞爾暗自思忖:「自從他九月份回到新德裡以來,他的面孔從未像現在這樣愉快,這樣無憂無慮。」

  印度新聞界和其他國家駐印度首都的數十名記者出席了儀式,此舉說明,甘地自我犧牲的意義遠遠超過他在加爾各答城的絕食意義。這次,人們普通感到不安,因為和上次加爾各答的絕食相反,聖雄突然決定絕食前,這裡未曾發生過任何屠殺事件。在新德裡城,局勢仍然極度緊張,但是各教派的武鬥已經基本停止。然而老人和人民大眾心心相印,估計不久將會發生暴力事件。

  甘地宣佈進行絕食和停止絕食的條件的消息,使廣大同胞們感到震驚和沮喪,甚至激起明顯的敵對情緒。事實上,當時新德裡的局勢和加爾各答的形勢大不相同,這場新的挑戰結果更是難以預料。當時,新德裡城到處擠滿難民,他們憤怒地叫喊向穆斯林復仇。不少難民為逃避難民營內的寒冷和惡劣生活條件,紛紛佔領清真寺和穆斯林的住宅。現在甘地居然要他們歸還棲身之地,把他們送回苦不堪言的難民營裡。

  此外,甘地要求償還給巴基斯坦拖欠的五億五千萬盧比,這樣,公眾輿論界的大多數人士為之憤懣,同時在政府各部部長中間引起了分裂。

  數星期、乃至數月來,甘地好像是印度一位「被人遺忘的人」,他的說教業已成為被人拋棄的過時的學說。現在,他突然再次登上舞臺,使用印度神話中仙人的陳舊武器與同胞們作對。過去,他曾使用這一有效武器反抗過英國人。

  * * *

  在距印度首都一千二百公里的地方,在一間用石灰水粉刷一新的屋棚內,兩個人正在目不轉睛地盯著電傳機滾筒上出現的消息。十個星期前,他們在這裡舉行過《印度民族報》的新社址落成儀式。納圖拉姆·戈德森和納拉揚·阿卜提獲悉甘地進行絕食,特別是他停止絕食的條件的消息後,兩人頓時怒不可遏,勃然色變。甘地敦促印度償還給巴基斯坦五億五千萬盧比,從而使這兩位極端主義分子的狂熱情緒突然迸發出來。甘地簡直是在進行政治訛詐。戈德森為了維護甘地的事業,過去曾經被捕入獄,今天他對他懷有刻骨仇恨,現在甘地居然企圖迫使他的國家在旁遮普的劊子手和暴虐者面前舉手投降。像他的朋友阿卜提和浦那城的其他印度民族主義者一樣,戈德森曾經多次公開宣稱,必須把甘地從政治舞臺上清除掉,只有這樣才能解救印度。但是,他的呼籲往往被視作一位神魂顛倒的煽動者發出的胡言亂語。

  戈德森希望自己成為印度教的復仇天使,這時把身體轉向同夥說道:從今以後,他們將全神貫注地採取一項行動。為了實現這一重要目標,他們必須集中一切精力和財力。「我們必須剷除掉甘地。」納圖拉姆·戈德森冷酷無情地高聲說道。

  * * *

  太陽撒下最後一片餘輝,溫暖著正在漫步的老人。聖雄的一隻手放在摩奴的肩上,另一隻手放在阿巴的肩上,緩步登上比爾拉寓所的四個石頭臺階。臺階通向寬廣的草坪,草坪周圍種植一行行玫瑰花。花園內景色宜人,甘地來到了最適宜他每天和同胞們會見的地方,在這裡和他們一起舉行晚禱。一座樓閣聳立在草坪的盡頭,樓閣的風障下面搭起一座木頭平臺,上面放有一張草席和一架麥克風。摩奴特意帶來一本《薄伽梵歌》、一本反省錄和那個甘地形影不離的小銅痰盂。鑒於當時的特殊形勢,六百多人出席了在草坪上舉行的儀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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