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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三


  一個半小時後,聖雄甘地乘坐汽車來到這裡,今天惟有他能夠拯救帕尼帕特城的穆斯林免遭一場大屠殺。加爾各答的救世主認為,如果能在一度印度城市中完好無損地保留下穆斯林居民,這件事具有象徵性意義。因為在甘地的心目中,如果印度教徒、錫克教徒、穆斯林、基督教徒和襖教徒能夠和睦友好地生活在一起,這是他理想中的印度。

  甘地向聚集在車站兩旁的錫克難民走去,他身邊沒有任何保鏢護衛。

  「請你們擁抱一下這座城市的穆斯林,你們要主動請求他們留下來。你們不能讓他們回巴基斯坦。」甘地對錫克難民說道。

  頓時,甘地的呼籲激起一片敵視的叫喊聲。「難道是你的妻子被他們姦污了嗎?難道是你的孩子被他們殺害了嗎?」一些難民高聲叫嚷道。

  「是的。」甘地回答說:「是我的妻子被他們強姦了,是我的兒子被他們殺戮了,因為你們的妻子也是我的妻子,你們的兒子也是我的兒子。」

  甘地發表講話時,數不清的彎刀、大刀和長矛在冬天的蒼白太陽光下閃閃發亮。

  「這些製造暴力和埋下仇恨種子的工具不能解決任何問題,」甘地長歎一聲說道。

  甘地到來的消息很快傳遍帕尼帕特城的大街小巷。穆斯林走出設置街壘的居民區,潮水般地擁向集市廣場,在那裡,市政當局急忙搭起一座小平臺,同時為臨時舉行的祈禱台架起揚聲器。隨後,印度教徒和錫克教徒也來到了廣場。正像兩個半月前開齋節⑿期間在加爾各答舉行的會禮一樣,帕尼帕特城的廣場上擠滿了黑壓壓的群眾,個個凝神屏息地聆聽老人演講,期望這次能夠再一次出現奇跡。

  ⑿阿拉伯文「Id al-Fitre」的意譯,音「爾德·菲圖爾」。伊斯蘭教重大節日。該教規定穆斯林在希吉拉曆九月內齋戒,齋月最後一天尋看新月,見月的次日即行開齋,為開齋節,並舉行會禮和慶祝活動。

  奇跡終於降臨了。聚集在火車站上的難民們也來到了廣場,他們和當地居民一起聆聽甘地演講。甘地使用演說這一唯一的武器,與眼前密密麻麻的人群對峙,他講得口乾舌燥,不時停下來清清嗓子,好似陣陣抽噎壓得他透不過氣來。他在講話中再次闡述了自己的政治理想,「正是這一理想使我們所有印度教徒、錫克教徒、穆斯林和基督教徒成為我們印度共同母親的兒女」。甘地用整個心靈安撫受苦受難的難民們,懇求他們決不能讓暴力和復仇的幽靈侵襲他們的身心。正如過去他多次向他的國家的貧苦大眾所宣揚的那樣,他請求難民們在當前的不幸中尋求未來勝利的希望。

  一片同情、友善的氣氛開始籠罩在會場上空,人群隨之活躍起來。會場的各個角落,錫克人向穆斯林伸出友好之手,穆斯林也拿出被褥或背心,送給在冬季寒風中凍得渾身發抖的錫克人。一些穆斯林把糖果分發給難民們的孩子們。

  兩小時後,帕尼帕特的居民傾城出動,把甘地高高抬起,在一片歡呼聲中向汽車走去,然而剛才他曾在這裡遭到冷遇。但是,帕尼帕特城的勝利有始無終。不言而喻,甘地的干預拯救了數以千計人的生命,但是並沒有完全根除穆斯林居民的恐懼心理。不到一個月,印度最古老的穆斯林團體之一的二萬名後裔,最後終於決定離開故土,向巴基斯坦境內逃難。他們動身那天,甘地心情痛苦地說道:「伊斯蘭教喪失了在帕尼帕特的第四次戰役。」

  同樣,甘地在這次戰役中也慘遭失敗。

  * * *

  一位蓄有黑色鬍鬚的沙陀,身披桔黃色拖地,正在和《印度民族權》的董事長納拉揚·阿卜提交談。這是一位冒牌沙陀。在沙陀服飾的掩護下,武器經銷商迪甘巴爾·巴德熱從事非法活動。偽裝的沙陀,以其累累罪行在浦那地區家喻戶曉。十七年來,他因非法攜帶武器、持械搶劫銀行和謀財害命等罪行,曾經三十七次被拘留。但是,由於缺乏確鑿證據,警察局始終未能對他起訴判刑。一九三〇年,迪甘巴爾·巴德熱因參加甘地發動的非暴力抵抗運動和砍伐當局保護的森林,被拘留達一月之久。

  在一小書店的掩護下,巴德熱在浦那城開設了一座地下武器商店。店鋪後院內藏匿各式各樣的武器,其中有土法製造的炸彈、彈藥、炸藥、匕首、十字鎬、彎刀和老虎爪形工具,總之,這裡有旁遮普劊子手們通常使用的各種殺人用具。閒暇時刻,巴德熱和他的年邁父親從事—項奇怪的副業——編織中世紀的騎士們披戴的防彈鎖子甲——深受職業刺客、破壞工團組織的人和滿腔狐疑的政客們的歡迎。

  《印度民族報》的董事長是假沙陀的老顧客。六月份以來,阿卜提向假沙陀購置了價值三千多盧比的各類武器,因為他一直忙於策劃、組織陰謀活動。其中一項陰謀旨在穆斯林聯盟在新德裡召開會議期間,用手榴彈暗殺真納。後來,阿蔔提獲悉,巴基斯坦之父打算赴日內瓦,因而決定前往瑞士剷除真納。但是身患疾病的真納沒有離開巴基斯坦,阿蔔提為之大失所望。最近他來到了海得拉巴,準備在那裡發動遊擊戰爭,研究暗殺尼查姆的方案。

  「我現在另有打算,準備大幹一場。我需要手榴彈和爆炸子彈,尤其需要手槍。」阿卜提向假沙陀悄悄耳語道。

  巴德熱沉思片刻。眼下他手頭沒有這批武器,現在要弄到手槍並非易事。但是他決不會放棄賺錢的機會。

  「請您再耐心等一等,」巴德熱建議說。「年底前我一定會弄到這批貨物。」

  * * *

  據聖雄忠實的秘書普雄雷拉爾·納亞爾披露,一九四七年十二月初的日子裡,甘地好像是「世界上最痛苦的人」。帕尼帕特城的穆斯林大批出走的悲劇,使他痛心疾首,肝腸欲斷。現在,他的戰友們登上了他們長期追求的政權寶座,甘地隱約感覺到,一堵心理上的障礙在他與他昔日領導進行獨立鬥爭的人們之間高高聳起。他暗自思忖,他繼續呆在他竭盡全力為之解放的國度裡究竟有何用處,甚至可能會使他人尷尬難堪。

  甘地常常這樣質問自己;「既然印度現在不需要非暴力學說,難道它尚需要我嗎?」他直言不諱地指出,如果印度領導人某天公開宣佈說,「我們討厭這個老頭子,為什麼他還不讓我們安靜一會?」那時,他對此絕不會感到意外。

  甘地等待這天到來,絲毫無意給予昔日的戰友們任何喘息機會。他指責印度政府日益腐敗,譴責各部部長舉行盛大、豪華的酒宴,而不顧數百萬難民們活活餓死。甘地揭露他們「迷戀西方社會的科學進步和經濟方面的成就」。他批評尼赫魯獨攬大權,夢想以此推動理想的社會主義國家不斷前進。甘地告誡人們說,人民大眾猶如「一群溫順的綿羊,它們指望牧羊人為他們尋找良好的牧場。但是牧羊棍往往變成鐵棍,而牧羊人則變成豺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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