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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三


  突然,一個男人從難民隊伍中走出,向他們乘坐的汽車撲過來。這是一名神思恍惚的印度教徒,他認出了尼赫魯。他兩眼含淚地哀求尼赫魯救救他,雙手抓住車沿說道,一夥穆斯林在離這裡幾公里的地方,突然從甘蔗園裡竄出搶走了他唯一的孩子,他的十歲的女兒。這個痛苦的男人發瘋似的吼叫著:「還給我,我求求您,把她還給我吧!」

  尼赫魯大驚失色,隨後振作了一下,突然想要嘔吐。他是三億多人的總理,但卻不能援救這位絕望的父親。尼赫魯悲哀不堪,雙手抱著頭,嚶嚶地哭了起來。

  這天晚上,印度總理徹夜未眠。白天所見到的一切仍然使他心緒不寧,他在拉合爾官邸的走廊上踱來踱去。人民所表現出的殘暴給了他—個可怕的啟示。他象被灼傷一樣地感受到了席捲旁遮普的仇恨浪潮。對於這場悲劇,他毫無準備。他極度憎惡這場悲劇,甚至不惜失去人民的支持也要同它鬥爭。

  當有人告訴他,阿姆利則附近一個村莊的錫克人準備屠殺鄰近的穆斯林的時候,尼赫魯立即在一株大榕樹下召見了他們的頭目。

  他說,「我知道你們準備幹什麼。如果你們觸動穆斯林鄰居的一根頭髮,我第二天早晨就讓人把你們帶到這裡來,我將親自命令我的衛隊把你們處死。」

  淩晨兩點,尼赫魯叫醒了他的副官,吩咐他同新德裡聯繫,瞭解那裡的最新情況。在一連串壞消息之後,尼赫魯收到了唯一一條令人寬慰的消息,因為接受分治而背叛了的老人,繼續不斷在創造奇跡。加爾各答平安無事。

  * * *

  一九四七年八月三十一日早晨,奇跡出現十六天之後,宗教仇恨的病毒又一次傳染了加爾各答城,象在其他地區一樣,旁遮普難民的恐怖敘述,使病菌感染擴散開來。有關一名印度少年在有軌電車上被穆斯林打死的謠傳,象火一樣點燃了炸藥筒。

  這天晚上十點,一群狂熱的印度青年突然闖進海達利公館院內,要求與聖雄談話。甘地躺在草墊上睡著,身邊是他的信徒、侄孫女摩奴和阿巴。人群推出一個頭上包著繃帶的孩子,孩子說是被穆斯林打的。他們開始吼叫並向屋內扔石塊。摩奴和阿巴走出來,試圖使人們平靜下來。但是,沒有人理睬她們。鬧事的人推開警察進入室內。甘地被吵鬧聲驚醒,站起身來,面對來人說道:「發什麼瘋?我在這兒。殺了我吧。」

  他的話被喧鬧聲淹沒了。兩個渾身是血的穆斯林掙脫人群,躲藏到甘地身邊。一根棍子朗他們飛去,擦著聖雄的頭飛過,嵌入他身後的牆壁裡。

  增援的警察到來之後,甘地才又回到草墊上躺下,他的心情煩躁不安:「加爾各答奇跡」不過是一個美麗的幻影。

  第二天,甘地最後的一些幻想被一掃而光。晌午剛過,穆斯林貧民窟遭到了一系列襲擊。這些行動大部分是由國民公僕團的極端分子們策劃的。國民公僕團是印度的極端分子組織,它的成員們曾在獨立日那天,在浦那向他們的卍字桔黃色旗致敬。在離聖雄住處不遠的貝利亞加塔大街上,兩枚手榴彈在一輛惶恐不安的撤離的穆斯林卡車上爆炸。甘地立即趕到現場。兩名工人被當場炸死,睜著呆滯的眼睛倒臥在血泊裡,一團團蒼蠅在傷口上飛來飛去,一枚硬幣從其中一人的口袋中滾出,在屍體旁邊的地上閃閃發光。

  甘地十分震驚,他拒絕進食,一直沉默不語。他只說了這麼一句話:「我為光明祈禱,我在思索。只有沉默才能幫助我。」

  幾小時以後,甘地在院內散了一小會兒步。接著,他蹲在草墊上起草一項聲明。為了使加爾各答恢復理智,他決計以老邁的身軀進行絕食,直至生命的最後一息。

  * * *

  甘地使用的武器,恰恰是一種最悖情背理的武器。在印度,幾個世紀以來,餓死是最倒黴的事情。然而,這件武器同印度一樣古老。印度古代仙人曾說過:「汝行乎,吾死。」這句話對於一個沒有任何強制手段的人民來說,始終是一種鼓舞。一九四七年,有些農民在債主家門前絕食,以期推遲還債日期。債主們也有的以絕食威脅負債人,強迫他們信守契約。但是,甘地的天才乃是使這件迄今只是個人的武器,具有全國性的意義。

  在甘地手中,絕食成了一個沒有武器、經濟上不發達的人民從未使用過的最有力的武器。由於這種武器「把一種使其不能逃避的緊迫感強加于對手」,甘地「每當遇到不可逾越的障礙時」,就使用這件武器。他斷言,只有絕食才能「打開諒解之心,感化對手們的每一根道德神經」。

  甘地在他的一生中,不斷取得絕食鬥爭的勝利。他為大大小小的事情十六次公開拒絕進食,其中兩次曾歷時三星期,使他瀕臨死亡的邊緣。無論是為了爭取南非的種族平等,實現印度教徒和穆斯林和解,改變不可接觸者的生活條件,還是為了加速英國人早日從印度撤退,甘地的絕食鬥爭使全世界億萬人感動不已。絕食同甘地的朝聖拐杖,他的「拖地」和他那副鐵框眼鏡一樣,已經成為他的形象的一部分。整個印度,儘管百分之八十五居民不識字,沒有收音機,但總能瞭解他那緩慢垂危的各個階段的詳情,每次當甘地受到死亡威脅的時候,他們都一致本能地為他擔憂。

  甘地表現出令人難以相信的忍耐力量,而且,不斷地發展了關於絕食的獨特理論,使他成為世界上不是唯一的也是最偉大的絕食理論家。按照甘地的理論,進行絕食鬥爭必須遵照嚴格的生理和道德標準。基本原則是不能為反對任何人隨意絕食,絕食只能「針對你可以說是愛他的那樣的對手」。按照這樣的理論,納粹集中營的流放犯進行絕食反對獄吏,則是荒謬的事情。

  聖雄主張絕食的衛生準則,同絕食的道德準則一樣嚴格。甘地進行絕食時,只飲用摻有少量小蘇打的水,有時加入一點檸檬汁。一九二四年,甘地在絕食二十天后,身體狀況突然惡化,於是他同意進行糖水灌腸,以減輕自我犧牲之苦。

  對於甘地來說,進行絕食也是為滿足苦修苦行的需要而使用的一種針對自己的武器。同禁欲一樣,絕食也是一種祈禱形式,是一個人精神進步的主要因素。他說,「我認為,心靈的力量只能在制服肉體之後才能增長。我們很容易忘記,食物不是為宮廷華宴,而是為了支撐我們受奴役的軀體而作的。」他認為,在社會領域裡,絕食的自我犧牲精神是非暴力武庫中最有效的武器,因為它能夠「感動麻木不仁的良心、激發苦心」。

  現在,年近七十八歲的甘地再一次遭受絕食之苦。這一次,他使用這種武器所針對的人不是英國人,而是他的同胞們及其瘋狂行為。他把自己的性命作為賭注,以使成千上萬的無辜者免於在加爾各答的狂暴行徑中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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