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名人傳記 > 聖雄甘地 | 上頁 下頁
七六


  對於許多印度人來說,夢想多年的這個夜晚則是一場可怕的惡夢。襖教徒J·T ·薩塔拉瓦拉是位胸前掛滿邊境來複槍團勳章的中校軍官。獨立之夜,他總是想到這樣一些令人厭惡的景象:一家家血肉模糊的印度教徒的屍體在奎達郊外的廢墟上燃燒,不遠處,仰臥著被用同樣野蠻手段殺害的穆斯林的屍體。

  蘇悉拉·納耶爾是位年輕的女醫生,她坐過兩年監獄,一生獻身於今夜慶祝的事業。然而,她既沒有感到快活,也沒有感到取得了勝利。甘地把她派到旁遮普的難民營去,她意識到,數以千計的不幸人需要她照料,他們時刻擔心會突然遭到穆斯林的屠殺。

  拉合爾城本應是最歡快的城市,現在卻呈現出一派破敗的景象。羅伯特·阿特金斯上尉帶領廓爾喀士兵于當晚來到拉合爾。他眼見一群印度教徒向兵營跑來。他們拉著孩子,挎著包袱,背著床墊,跑來請求士兵們保護他們。

  相反,加爾各答這座令人討厭的城市,現在卻正在經歷一場令人吃驚的變化。日落以前,一隊印度教徒和穆斯林朝著甘地的大本營海達利公館走去。他們走著走著,氣氛漸漸變了。在凱爾甘達路的稀疏的樹林裡,在斯泰爾塔火車站附近,印度教徒和穆斯林打手們把匕首收入鞘內,一起把印度國旗掛到街燈上和陽臺上。穆斯林的教長們為時母的崇拜者們打開清真寺的大門。時母的信徒則邀請穆斯林到他們的廟內,瞻仰毀滅女神的塑像。

  二十四小時以前還準備互相切斷對方喉管的狂熱分子,現在在大街上互相擁抱。印度教徒和穆斯林女人和孩子互相贈送甜食。孟加拉作家庫馬爾·博茲寫道;「加爾各答使人想到電影《西線無戰事》中的聖誕節之夜,法國和德國士兵走出戰壕,忘記了不久前他們還是敵人」。

  * * *

  正當印度歡呼雀躍的時候,新德裡宮,這座大英帝國權力的庇護所內,發生了一場小小的革命。一大批勤雜人員在這座寬敞的建築物內的各個角落忙碌著,把一切帝國的象徵物消除掉。一班傭人從一個房間跑到另一個房間,把印有「副王府」箋頭的信紙換上帶有「政府大廈」字樣的記事簿。另外一些人的任務是去掉御座大廳內的各種帝國標記。不少標記沒有來得及更換。緬甸蒙巴頓子爵姓名起首字母組成的圖案,仍然留在火柴盒上,雪茄煙的商標紙環上,香皂上以及宮內盛黃油用的貝殼面上。

  午夜過後不久,印度議會代表團來到新德裡王官。拉金德拉·普拉沙德博士以新的立憲大會主席的名義莊重邀請最後一位印度副王出任獨立印度的第一任總督。蒙巴頓勳爵激動而又嚴肅地保證,自己一定象一名印度人那樣為印度服務。尼赫魯隨後交給他—個組成新印度首屆政府的人員名單,這個名單將得到蒙巴頓的贊同。

  蒙巴頓拿起盛有波爾圖酒的瓶子,親自為來訪者斟酒。他高高舉杯「為印度」祝福。尼赫魯喝了一口酒,舉起手中的杯子「為喬治六世國王」祝福。蒙巴頓對此表示欣賞和敬意。他思忖道:「真是個了不起的人物!在這樣一個晚上,他在受了那麼多苦之後,居然還能作出如此漂亮、慷慨的舉動。」

  蒙巴頓就寢之前,打開了尼赫魯交給他的名單。他看了看裡面的內容,不禁大笑起來。在這個狂鬧夜晚的匆忙之中,尼赫魯竟然忘記把部長們的名字寫上。那是一張白紙。

  * * *

  一小隊英國人在漆黑的夜色中穿過圍困著拉合爾車站的人群。他們是把旁遮普變成英屬印度的行政官、管家和士兵的最後代表。現在他們即將回國,把前輩們建設的水泵、公路、鐵路、橋樑留在身後。他們走上月臺時發現,鐵路工人正在進行清洗工作。幾個小時以前,車站曾是大規模屠殺印度難民的場所。比利·理查剛剛結束了他所肩負的拉合爾警察頭目的使命,他注意到一個可怕的細節:搬運工們推著的行李車上並不是行李,而是疊放著人的屍體。他邁過一具屍體登上車廂。然而,最使他吃驚的並不是這個雙腿被打斷的男人的慘狀,而是他本人的無動於衷。他突然發現,旁遮普的慘事使他的心腸變得何等的硬。

  他的同事魯利·迪安曾在阿姆利則城工作,他派出的軍樂隊在該城的廣場上演奏過輕歌劇。魯利·迪安透過車窗,憂鬱地注視著一幕又一幕的景色。他瞥見他曾受命保護的村莊正在被烈焰吞噬。在火場的紅色亮光中,他辨認出錫克族縱火人狂魔亂舞的身影。

  他想道:「我們不是在和平和尊嚴的氣氛中離開的,我們只留下了一片混亂。」在開往新德裡的半路途中,列車掛上了一節餐車。當他看到那些潔白的餐具和餐巾時,這位即將回到倫敦郊區販賣塑料製品的英國軍官悟到,旁遮普已經邁入另外—個世界。

  * * *

  貝利亞加塔大街的那座搖搖欲墜的寓所裡,此刻鴉雀無聲。大門口,印度教徒和穆斯林並排站崗。海達利公館的破碎窗戶上,這時沒有一絲燈光。任何事情,甚至這個歷史性夜晚發生的種種事件,沒有能夠打亂佔用這幢寓所的那個人的生活習慣。他和他的同伴們同在—個房間裡,躺在鋪在地上的一塊椰樹葉編成的席子上。當神奇的午夜十二點鐘聲敲響,開始一個新紀元的時候,當印度初次領略生命扣自由的時候,莫漢達斯·卡拉姆昌德·甘地正在沉睡,身邊放著一雙木底鞋,一本《薄伽梵歌》,一副假牙和一副鐵框眼鏡。

  ◎十二 美好的黎明

  清涼的晨風驅散了河上的濃霧。人群按照遠古留下的習俗,湧向神聖的恒河岸邊。恒河被看作人間天堂,「陰鬱的、鬼神出沒的大河」①,一切生命之母,眾神之河。人們在恒河中洗浴,以求通向來世的道路。這是慶祝一九四七年八月十五日這一天誕生的最好方式。印度教徒認為,貝拿勒斯是從原始海洋中浮現出來的第一塊陸地。印度教徒的聖城以自己的晨禮向地球上最年輕的國家表示祝賀。

  ①法國文學家、歷史學家安德烈·馬爾羅語。——原注

  這些儀禮是印度教徒熱愛他們的聖河的歷史表現。通過印度教徒與恒河的這種關係,印度教表明人必須與主宰其命運的神秘力量保持一致的自然需要。恒河發源於海拔五千米以上的山中。從冰雪覆蓋的喜馬拉雅山腳下至混濁的孟加拉灣,恒河流經二千五百公里氣候炎熱的人口稠密地區。它那反復無常的河水,不時地侵淹著農民的土地。恒河水從城鄉的廢墟上流過,那些城市和村莊的廢墟,正是多少世紀以來恒河水暴漲的見證。儘管如此,印度教徒始終把恒河看成是得天獨厚的地方。流經貝拿勒斯的恒河水,宛如寬寬的一彎新月。印度教徒常常來到這裡洗浴,喝聖水,祈求神靈的保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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