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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七


  人群靜靜地沿著寬大的石階走下去。每人手裡拿著一盞黃油或樟腦油燈,作為光明的象徵,以驅散愚昧無知的黑夜;他們虔誠地想通過火和水與來生相交。這時,另外幾千名朝聖人已然站在齊腰深的河水中,全神貫注地進行禱告,手中的燈焰有如無數的螢火閃爍。向恒河敬獻過花環之後,朝聖人的眼睛轉向對岸,等待著每日出現的奇跡——從地殼裡升起的火盤;太陽是一切生命的起源。一旦太陽的光輪沖出地平線,數千人群情激奮,莊重地把頭轉向太陽。信徒們為了感謝太陽的奇跡,向它敬獻溶解一切形狀的水,隨後恒河水從他們的半張開的手指縫中流淌下來。

  在城裡,第一個進入貝拿勒斯最為崇敬的寺院——金廟的榮譽,歸於印度教學者布拉瓦尼·桑卡爾。在貝拿勒斯,沒有人比他更感到獨立的快活了,他保護過英國警察追緝的民族主義者。

  這位印度教長老,一手拿著一個盛滿恒河水的銅罐,另一隻手拿著一個盛有檀香面的盆子,穿過廟內庭院,在一塊巨大的花崗石前停下腳步。這塊圓圓的石頭,是貝拿勒斯城印度教最珍貴的文物。長老的前輩保護過這塊石頭,使它未被奧朗別布皇帝的狂徒們掠走,因而有權世襲保存這塊石頭。在這獨立的日子裡,長老在巨石前叩拜,是最好的感謝眾神的舉動。

  這也是最古老的宗教熱忱的表現形式。

  這塊被稱作「林伽」②的石像,象徵濕婆神的活力,是力量和自然再生能力的標誌。貝拿勒斯是崇拜「林伽」的中心。所有的寺院,街上的神龕內,河岸的石階上均聳有「林伽」石像。當太陽升起的時候,數千名印度教徒依照長老的樣子,向他們古老民族的化身表達感激之情,珍愛地在「林伽」石光滑的表面上塗抹檀香粉、牛奶、恒河水、熔化的黃油,為它編織茉莉和印度石竹花環,敬獻玫瑰花瓣和比爾瓦樹苦澀的葉子。

  ②梵文Linga的音譯。指男性生殖器。濕婆教和性力派的崇拜對象,其寺廟往往聳立著林伽石像,性力派教徒胸前還佩戴林伽標誌。

  晨曦把貝拿勒斯城染上一片粉紅的顏色,一群不可接觸者,即甘地稱之為神的兒女的人們,彎著腰背著一束束柴薪和大塊木柴從馬尼卡爾尼卡石階走了下來。這是貝拿勒斯城最令人迷惘的地方。幾分鐘以後,四個人扛著一副竹子做的擔架,在石階的高處突然出現,另外一個走在他們前面的人,有節奏地輕輕地敲鈸,口中誦念道;「羅摩的名字就是真諦。」人們聽著,看著這一小隊人走過去,不禁想道,有一天他們也會象擔架上那具裹在棉布裡的屍體—樣死去。

  對於任何一個印度教徒來說,死在貝拿勒斯是最大的幸事。如果死在方圓六十公里之內,貝拿勒斯的守護神濕婆將把死者從生死輪回中解脫出來,便他的魂靈得以永遠超升到梵天的天堂。所以,人們到貝拿勒斯來,不是為了求生,而是為了求死。

  抬擔架的人,把這一天第一名即將升天的人的屍體送到河水邊,用河水最後浸泡一次,然後,其中一人掰開死者的嘴,滴進幾滴聖水。最後,他們把屍體架在柴堆上,用木柴把屍體蓋好,倒上一罐稀牛奶。

  死者的臉和頭顱刮淨,身體洗淨之後,他的長子在柴堆四周繞行五圈,以示與他告別。一名在附近廟裡供奉象頭神伽涅什③的侍者,把在廟裡長明燈上點燃的火把交給他。長子把火把放在柴堆下面,柴堆立即噴出火焰。死者的男親屬圍坐在火堆周圍,火星直射夏日的天空。火焰繼續在熊熊燃燒著,突然一聲沉悶的爆裂聲傳來。信徒們越發深沉地低聲禱念佛祖保佑。剛才,死者的頭顱爆裂開來,人的精氣與宇宙精氣融會貫通了。一九四七年八月十五日,當印度從大英帝國的奴役下解放出來的時候,貝拿勒斯象每天早晨那樣,把死者一一送上天國。

  ③印度教所信奉的智慧神。把人和象的智慧結合在—起,受到濕婆教和毗濕奴教的共同崇拜。

  將近早晨兩點鐘,在甘地習慣起床時間的前一小時,海達利公館的窗戶上燭影搖曳。對於這位年邁的先知來說,人民慶祝解放的日子,本應是他的特殊榮譽的日子,同時也應是一場贏得了世界尊敬、改變了歷史進程的社會改革運動的圓滿終結。事實並非如此。甘地嘔心瀝血取得的勝利,現在散發著死灰的味道。

  正如七個月以前,他走過諾阿卡利的沼澤地作元旦遊說時一樣,非暴力的溫和使者內心疑慮重重。他在前一天寫道:「我是否把國家引上了一條錯誤的道路?我看不清了。」象往常一樣,甘地在猶豫不決和痛苦的時刻,起床後便去誦讀《薄伽梵歌》。這些很久以來引導著他的詩句,給過他多少安慰呀!

  今天仍是如此。他赤著背蹲在席上,以誦念梵歌開始印度獨立的紀元。甘地置身于弟子中間,朗誦聖書十八問答中的第一節對話,即勇士阿周那向黑天神發出的絕望的召喚。

  * * *

  一種象生命一樣古老的聲音,剛剛把他喚醒了:有節奏的石頭與石頭摩擦的聲音。在新德裡近郊查塔普爾村的一座院落裡,一位農民在用草繩編織的床上睜開了眼。借著油燈的黃色光亮,他看見妻子正俯身在一個石臼上,臉被披在身上的紗巾遮住。她正在為一家人舂米。

  象每天早晨一樣,農民朗吉特·拉爾的頭一件事是用清水漱口,以便誦念父親傳授的早課:「讓太陽的光輝,神的光輝救助我們吧!」他低聲說道:「呵!毗濕奴、濕婆、太陽、月亮、火星、水星、木星、金星……保佑我們一天大吉大利!」然後,他站起身,走出院子,與其他農民一起迎著黎明的曙光下地去了。朗吉特·拉爾今年五十二歲。查塔普爾村是印度五十五萬七千九百八十七個村莊中的一個。這個村子的三千居民在田野上大小便。

  八月的這天黎明,外國統治在沒有打擾這些農民的正常工作情況下宣告結束了。朗吉特·拉爾一輩子也沒有對統治他的國家的那個種族的任何一位代表說過話。象其他農民一樣,他一年到頭只見到一次英國人,那便是地區收稅人來到查塔普爾瞭解村子是否規規矩矩地交納稅的時候。

  今天早晨,在村北不到三十公里的新德裡大街上,朗吉特·拉爾和他的同鄉們去赴一次歷史性的約會。他們中間的大部分人還都沒有到過新德裡。朗吉特·拉爾一生只去過一次,那次是去老德裡市場銀匠街為他的長女購買結婚用的鐲子。今天,查塔普爾的村民們和附近的農民們都紛紛趕來了。象一條大河的無數支流一樣,他們奔向沉浸在節日氣氛中的首都中心,慶祝從殖民統治下得到解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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