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名人傳記 > 聖雄甘地 | 上頁 下頁
七一


  路易斯·蒙巴頓日後承認這半小時的路程,他好象走了一天一夜。汽車幾乎以步行的速度前進著,人群湧出了人行道,爬上了街燈杆、電線杆,登上屋頂,擠在窗口和陽臺上。欣喜若狂的穆斯林們並不知道他們歡呼的兩位英雄正在受難,他們高呼巴基斯坦萬歲,真納萬歲,蒙巴頓萬歲。

  兩位政治家意想不到地陷入了人群組成的隧洞,死神每時每刻都可能在狹窄的通道出現。他們不得不回答興高采照的人民群眾,只好演戲,也向群眾表示快活和感激。蒙巴頓大概永遠不會忘記這次經歷:整個遊行過程沖,他揮著手,同時作出一副笑容可掬的樣子,但是,他的雙眼不停地觀察著周圍人的臉面和手勢,尋找不安的表情,可疑的動作,以及某種能夠告訴他,「就要在這兒出事」的跡象。

  他尋思著:「是哪一個呢,是不是我向他致意的那個?或者他身旁的那個?」他仔細地察看著歡慶節日的人群中異常的東西。不笑的人,笑得過分的人……這個人太平靜了,那個人太活躍了……或許,是那個穿著與周圍的人明顯不同的傢伙。愚蠢的想法一個接一個在腦海裡穿過。他突然想起,孟加拉一位省長的秘書曾經在半空中攔住一枚炸彈,並把它扔了回去。然而,這個壯舉又使他想到,在打板球的時候,他自己從來也抓不住一個球。他惦念著跟在後面的妻子,她是否肯定地強迫司機不服從命令?他不敢中斷監視工作,因此也沒有轉過身證實這一點,他的眼睛不停地繼續觀察人群後面的地方,窺測著天空中可能突然出現的金屬塊。

  當車隊駛上維多利亞路的時候,一名站在陽臺上的男子握緊了裝在口袋裡的45左輪槍的槍托。他的眼睛盯著對面樓窗上指手畫腳的人影,拇指慢慢地打開了手槍的保險。羅爾斯·羅伊斯車越來越近,年輕的警官G·D·薩維奇默默地祝禱;從新德裡趕來向副王報告暗殺真納陰謀的就是他。其實,他已經沒有任何權利攜帶這只左輪手槍了。他的工作在二十四小時以前就結束了。他正準備回到自己的國家英國去。

  車上,蒙巴頓和真納繼續用和藹可親的微笑,向群眾致意來掩飾害怕的心情。他們憂心忡忡,還沒有互相說句話。誹謗他的人說,蒙巴頓最大的缺點是虛榮心,然而,此時此刻,虛榮心卻成了最好的安慰。他心裡想著:「這些人愛戴我。我畢竟讓他們獨立了。」他真誠地相信,人群裡沒有一個在刺殺真納的時候,同時也把他殺死的人。他在這輛車上不正好救了穆斯林國家元首的命嗎?他不止一次想到:「他們不會殺他,因為他們知道,那樣作也會把我殺死的。」

  車隊從他腳下走過的時候,站在陽臺上的薩維奇屏住呼吸,他的手指緊張地扣住手槍的扳機,直到羅爾斯車駛出射程之外。此後,他走進房間,喝了大半懷蘇格蘭威士忌酒。

  穆斯林的歡呼聲突然聽不見了,隨後出現了可怕的寂靜。蒙巴頓思忖著:「這是個印度教徒居住區,這裡可能會出事。」車隊在卡拉奇主要的商業街艾爾芬斯東大街上沉默無言的群眾中,穿行了仿佛是無窮無盡的五分鐘。這條街上幾乎所有的店鋪和貨攤,均屬￿被穆斯林今天慶祝的大事嚇破了膽的印度人。

  沒有炸彈爆炸。蒙巴頓終於透過車窗看見了真納宮邸高高的柵欄,有如一名水手在暴風雨之後瞥見了港口的燈塔。他一生中最可怕的一次出行結束了。

  汽車停住的時候,副王熟悉的那張冰冷的面孔上,第一次出現了微笑。真納把他那雙瘦削的修長的手放在蒙巴頓的膝蓋上,喃喃說道:

  「謝天謝地,我把您活著帶回來了。」

  「好大的膽量!」蒙巴頓思忖著。

  他說:「您把我活著帶回來了?上帝保佑,是我把您活著帶回來了呀!」③

  ③本書作者作了許多調查,想瞭解為什麼卡拉奇暗殺陰謀沒有執行。我們只收集到一份證明材料。因參與巴基斯坦火車出軌案而被刑事調查部逮捕的自行車修理工普利薩姆·辛格說,極端主義組織國民公僕團確實把兇手派到卡拉奇,但是,他們的頭目沒有投擲作為爆炸信號的手榴彈,因為他看到蒙巴頓坐在真納身邊。——原注

  八月十四日下午五時整,甘地瘦弱的身影,象往常一樣,準時出現在海達利公館門口。甘地的背有些駝,他的兩個侄孫女,象兩根手杖一樣,攙扶左右,他從等候在院子裡的人群中走過。

  他準備參加的慶祝儀式與聖雄謹小慎微的一生中其他事件一樣,是—件具有永恆意義的大事。當列寧在城中準備革命,當納粹黨人鼓動將士在紐倫堡舉行盛大遊行的時候,甘地在爭取自由的長期鬥爭中,要求印度人每天晚上作一次祈禱。

  在城市和鄉村,在倫敦的陋室內或者英國的監牢中,這種祈禱活動表現了這位處理人類相互關係的能手與信徒們進行聯繫的天才。在這種場合,甘地向信徒們宣說未經加工的稻米的營養價值,原子彈的罪惡,按時上廁所的重要性,梵歌的壯美,禁欲的好處,帝國主義的不公正,以及非暴力的恩惠。甘地每天的講話,通過口頭傳達,通過報紙和電臺,廣為傳誦,成為非暴力運動的紐帶,聖雄的福音書。

  在位於仇恨之城中心的這座破敗的院落裡,正舉行著英國佔領下的印度的最後一次祈禱活動。甘地將在會上講話。今天一整天,他接見了好幾個印度教徒代表團,向他們解釋他在加爾各答提出的非暴力契約的性質,希望不厭其煩地重複他的呼籲能造成一種新的博愛精神。起碼有一萬人參加了加爾各答的首次祈禱活動,這一點表明,甘地得到了響應。

  他宣佈道:「從明天起,我們將擺脫大不列顛的桎梏,但是,從今日子夜起,印度將分為兩部分。明天是喜慶的日子,也是痛苦的日子。」

  他提醒信徒們,獨立將使每個人肩負重大的責任。

  「如果加爾各答恢復理智,維護手足之情,那麼,整個印度也許就得救了。但是;如果兄弟殘殺的戰火蔓延到全國,我們剛剛獲得的自由將不復存在。」

  印度自由的締造人告訴他的追隨者們,他本人不參加印度獨立慶祝活動。他要求他的弟子們在這具有歷史意義的一天,同他一樣,「為印度的解放齋戒、祈禱,並且儘量多抽絲紡線,因為,珍愛的紡車最有能力把他們的國家從災難中解放出來」。

  * * *

  儘管真納的汽車在巴基斯坦萬歲的歡呼聲中穿過卡拉奇的街道,巴基斯坦的誕生是在令人吃驚的冷漠氣氛中進行的。奇怪的是,在穆斯林孟加拉,在這塊成為東巴基斯坦的土地上,氣氛最為歡快。這裡,有朝一日將成為孟加拉國戰爭的戰場。這個省的新總理卡瓦查·納濟穆丁離開加爾各答來到新的首府達卡。他乘坐的小汽輪上懸掛著穆斯林聯盟的旗幟,在漲水的恒河三角洲逆風行駛了數小時。每當小船在村舍前停下的時候,居民們歡呼著蜂擁而至。納濟穆丁的兒子日後回憶說:「大家都在唱歌,每雙眼睛裡都蘊含著幸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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