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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九


  此外,甘地呼籲關閉紡織廣,主張用個人的紡車取而代之,以便農村的失業者有事可作,提供使農村人口留在鄉下的工作。他在經濟宣言中指出:「古老的傳統工具、犁耙和紡車培育了我們的聰明才智,為我們帶來了幸福。如果人類發明創造生產牛奶、奶酪和牛糞工具的時代到來,那麼我們現在使用的黃牛即可被這種工具所代替。但是目前,我們必須回到我們的祖先使用簡陋工具的時代。」

  甘地厭惡大機器占統治地位的工業社會,因為它將農村人口吸引到城市裡去,把他們關閉在生活條件惡劣的陋室內,切斷了他們生息繁衍的自然環境,破壞了他們的家庭和宗教關係,所有這—切,旨在生產人類不需要的財富。當然,甘地不是在宣揚貧困,如某些人指責他那樣,因為他自己清楚,貧困必然引起他所憎恨的道德墮落和暴力事件。但是他認為,過剩的物質財富會導致同樣的結果。冰箱內擺滿各種食品,壁櫥內各式各樣的衣服琳琅滿目,停車場上停放一輛輛汽車,每個房間內擺上—架收音機,所有這些並不能使一個國家的人民擺脫心理上的不安全感和精神上的墮落。

  甘地希望,人類應當在清苦與恣意揮霍之間尋求合理的平衡。為此目的,必須改革社會結構因為經濟和社會方面的不平等往往會引起矛盾衝突。他夢想建立一個無階級社會。各行各業,無論是體力或者腦力勞動者,均需為社會創造同樣的財富。全體公民,不管其職業如何,每天必須完成其體力勞動的任務,農村的印度從中得以生存,城鎮的印度從中贖回自己每天的消費。

  但是,在聖雄看來,領袖們的榜樣作用尤為重大。當他向蒙巴頓建議放棄豪華的宮殿,搬進設備簡陋的別墅裡居住時,甘地態度嚴肅,毫無取笑之意。他自己不是經常宣揚取消特權的有效途徑在於自己主動放棄特權嗎?

  在同代的偉大社會主義先知者中,甘地最為激進,將其生活方式與其宣揚的原則協調一致起來。為不浪費一絲一毫他的忍饑挨餓的祖國的財富,難道他不是將自己的飲食降低到僅能維持生命的最低限度嗎?

  但是,為維護上述理論,他身處昭然若揭的矛盾之中。甘地雖然不需要收音機向全國人民群眾傳播其聲音,但在祈禱大會上,他常常使用麥克風揭露現代技術帶來的弊端。他的講經所每年耗資五萬盧比,均由印度工業大王G·D·比爾拉資助,然而其紡織廠恰好象徵使聖雄厭惡不已的社會。

  甘地始終激情滿懷,持續不斷地維護其關於經濟問題的設想,致使日益眾多的同僚們感到局促不安,處境尷尬。無論是尼赫魯等激進社會主義者,或者是象瓦拉布貝·帕泰爾狂熱的資本家,他們均相信進步、機器;工業和技術,相信西方國家為印度帶來的一切科學儀器,但是這正是甘地所譴責的東西。他們迫不急待地渴望建立大型工廠,按照五年計劃制定前景規劃。甚至尼赫魯寫道,如果追隨甘地的主張,人類可能會倒退到過去落後的年代,印度將永遠置於難以想像的令人窒息的自給自足狀態,即農村自給自足經濟。

  獨立前夕,年邁的聖雄認為,必須再次公開重申指導新生印度領導人生活的基本原則,印度領導人對此感到大失所望。甘地宣佈說,各部部長必須無一例外地身穿土布衣服,搬進沒有傭人的寓所內生活。他們必須拋棄汽車,擺脫任何種姓偏見,每天至少參加一個小時的體力勞動,比如紡線、種菜,以減輕國家糧食匱乏的負擔。他們不得使用「外國沙發、桌子、椅子等家具」,每次外出時嚴禁保鏢陪同。首先,「獨立印度的領袖們必須果斷地身先士卒,身體力行,自己動手打掃廁所」。

  上述主張天真幼稚,獨具匠心,明顯地暴露出甘地的理想固有的自我矛盾。對於蹩足演員來說,他的理想是部完美無缺的行動指南。

  甘地為其祖國的前途憂慮不安,在這一九四七年七月的日子裡,席捲全國的種族和教派暴力騷亂事件,尤其使他臥不安席,食不甘味。他執意和尼赫魯一同前往旁遮普,慰問住在那裡的首批錫克教和印度教徒難民。

  會見場面慘不忍睹。難民們來自一百多個村莊,共約三萬二千人,其中有卡胡塔村的倖存者,那裡發生的大規模屠殺事件曾使蒙巴頓感到震驚。他們聚集在位於旁遮普首府二百公里處的第一個難民營裡,到處髒亂不堪,酷熱難耐。一貧如洗的難民們憤怒地吼叫著,訴說自己的不幸遭遇,把甘地的汽車包圍得水泄不通;人們邊說邊指手劃腳,傷心地哭泣著,面部因內心的強烈仇恨和過度痛苦而抽搐起來,眼睛充滿失望的神情。一群群蒼蠅飛來飛去,爬滿這些不幸人的流血的傷口。兩位領導人被處境悲慘的難民和人群腳下掀起的飛揚塵土團團圍住,在炎熱的天氣和腐爛發黴的臭氣中透不過氣來,幾乎要被窒息致死。甘地整天忙碌不停,力圖整頓好這座臨時設立的難民營。他告訴難民們如何修理廁所,使用廁所,保持清潔衛生,他建立一座診療所,安慰病人和受傷者。

  下午,甘地和尼赫魯踏上返回新德裡的路途。聖雄筋疲力竭,內心為所見的場面難過不已,頹然地躺在汽車的後座上,雙腳放在兩個月前和他分手的門徒的膝蓋上,然後不知不覺地進入夢鄉。

  尼赫魯目光呆滯,那張平時富有生動表情的臉龐陷入不堪言狀的痛苦之中。他木然地端坐良久,靜靜思考剛才目睹的可怕悲慘局面。爾後,他溫情脈脈,輕輕地為眼前這位正在熟睡的老人按摩雙腳,好象以此補贖他因離開老人在他心靈上留下的痛苦。為了這位老者的事業,尼赫魯犧牲了一生中的大部分歲月。

  薄暮時分,甘地醒來。汽車兩旁,一望無垠的麥地、甘蔗園和稻田伸向遠方。淞蒙一片的暮靄冉冉升騰,仿佛白色透明的細紗籠罩在無邊無際的原野上,透過晚霞的玫瑰色餘輝。祝福的時刻已經來臨,它象印度一樣古老悠久。旁遮普大平原上,千家萬戶的磚制屋舍上空,用牛糞餅煮晚飯時的一縷縷炊煙徐徐上升,嫋嫋消散。各家各戶,婦女們蹲在地上,褪了顏色的紗麗的一角撩挽在肩上,戴在赤裸胳膊上的手鐲發出叮噹響聲,忙忙碌碌地添柴燒火,烘烤著印度農民的粗陋食物——大餅和果仁。一股股炊煙從家家戶戶升騰而起,籠罩著蒼茫的暮色,空氣裡和大地上凝聚著養育他們的印度母親的嗆人氣味。

  甘地吩咐停下汽車,然後坐在路旁開始晚禱。他那瘦弱的佝僂身影,仿佛消失在暮色中的浩瀚無垠大平原的田野裡。尼赫魯坐在車內,眼睛微閉,雙手遮臉,諦聽這位心灰意冷的老人用沙啞顫抖的聲音祈禱,祈求悉達神⒀降恩,以使心愛的印度免遭他預感到的悲慘厄運。

  ⒀梵文Sita的音譯,意譯「犁溝」。《羅摩衍那》中的女主人公,被印度教神化,成為羅摩派的崇拜對象。在「梨俱吠陀」中被奉為農業女神而祈禱。因意為「犁溝」,所以相傳她的母親是大地,父親在耕地時發現了她,收她為養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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