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名人傳記 > 聖雄甘地 | 上頁 下頁
五六


  在拉合爾城,英國人創立了第一流學校,培養了印度新—代的傑出人物。各個學校擁有裝飾著哥特式鐘樓的小教堂和板球場地,好似英國的學校遷入旁遮普氣候炎熱的平原上。身著硬領衫的教師講授希臘文和拉丁文,身穿闊條法蘭絨上衣的印度學生頭戴鴨舌帽,上面飾有高雅的座右銘:「天主為你引路」和「勇於探索」。教室的走廊裡貼滿業已變黃的照片,表現—隊隊排列整齊的橄欖球隊、板球隊和曲棍球隊,皮膚黝黑的小夥子們頭戴圓形球帽,手裡神氣十足地握著曲棍球或者板球拍。年輕的印度教徒、穆斯林或者錫克人,在小教堂內肩並肩地高唱基督教英國的戰歌,背誦英國詩人和小說家的作品,或者在運動場上鍛煉身體,以期練就一身象印度主宰者那樣的剛毅不屈的情操;今天,他們強烈地向後者要求收復他們的祖國。

  但是,拉合爾首先是座寬仁的都會。它擁有六十萬穆斯林、五十萬印度教徒和十萬錫克人,與印度其他地區相比,居民之間的宗教區別不甚明顯。在「運動會俱樂部」和「全球俱樂部」的舞廳裡,宗教區別猶如「紗麗」的薄紗那樣微乎其微,錫克人、穆斯林、印度教徒、基督教和襖教徒們隨著歡快的探戈或狐步舞曲,雙雙一起翩然起舞。他們相互之間毫無歧視,一起出席上層社會舉行的招待會、晚宴和舞會;住宅區的豪華別墅不分宗教信仰,屬￿各個教派的成員們。

  但是,這種詩情畫意般的生活景象已成為美好的回憶。自從一九四七年一月以來,穆斯林聯盟的鼓動分子們在穆斯林占絕對多數的居民區舉行秘密會議。他們高擎照片、死人頭顱和骸骨,有時帶領一名被殘酷致傷的倖存者,聲討印度教徒在其他地區犯下的滔天罪行,從而點燃了種族和宗教仇恨的烈火。

  第一次火山爆發發生在三月初。當時,在一片「巴基斯坦必亡」的口號聲中,一位錫克族領導人用斧頭砍斷了掛有穆斯林聯盟旗幟的旗杆。血腥的報復行動隨即爆發,三千多人死於非命,其中大多數人是錫克人。印度軍隊北方軍區司令弗蘭克·梅塞維爵士將軍乘坐飛機巡視殘遭劫持的村莊時驚歎道,村內屍體遍地,「好象狩獵之後堆放在一起的野雞一樣」。

  當手執鉛筆、決定拉合爾命運的人來到這裡時,暴力事件已蔓延至城市的街頭。在英國的日子裡,西裡爾·拉德克利夫爵士聽到各種各樣關於這座光彩奪目大都會的傳聞,它那令人眼花繚亂的聖誕節,給人迷離恍惚感覺的舞會,熱鬧非凡的賽馬節以及燈紅酒綠的社交生活,所有這些充斥他的腦海,但是,現在眼前的景象卻迥然不同。在旁遮普的首府,他所領略的是「燠熱的氣候,飛揚的塵土,狂暴的騷亂和沖天大火」。十萬居民已逃離城市。其他居民不顧難以忍受的酷熱天氣,被迫放棄在涼臺上露天過夜的傳統習慣。人們時刻提心吊膽,擔心一把尖刀在黑暗中驀然出現在眼前。

  在拉合爾,嚴重動盪不安的地區位於阿克巴爾舊城牆一帶,十二公里長的磚石城郭內,居住著印度最稠密的入口。三十萬穆斯林、十萬印度教徒和錫克人麇集一起,擁擠不堪,狹窄的巷子橫七豎八,雜亂無章,貨攤、店鋪、作坊、廟宇、清真寺和破舊茅屋雜立其間。各種酸臭難聞的氣味,種種尖銳刺耳的喧鬧聲和亞洲集市上特有的叫賣聲,籠罩著不停頓地蠢動著的黑魆魆人群。流動商販在人群中鑽來鑽去,頭頂銅盤,上面堆放小山似的水果、東方甜食、辣味煎餅、桔子、番木瓜、香蕉、芒果、葡萄和椰棗,上面常常爬滿黑壓壓的蒼蠅。因患沙眼而瞳孔變白的孩子們,使用粗陋的壓榨機壓碎甘蔗,嚮往來過路行人叫賣甘蔗汁。

  古城街巷內,店鋪和作坊組成一座錯綜複雜的迷宮,地基高出地面半米左右,以防止季風暴雨的侵襲。神秘莫測的界限把亂七八糟的木棚分隔成嚴密不同的行會組織。首飾商人街區內,貨攤比比皆是,各式各樣的金手鐲琳琅滿目,令人目不暇接,不少印度教徒歷來以此謀生;在化妝品商街市,一捆捆供焚燒用的香擺滿街頭,其間雜放著充滿異國情調的中國古瓷瓶,藉以招徠往來顧客;出售拖鞋的貨架上五光十色,鮮豔奪目,鞋面綴滿閃閃發亮的飾物,鞋尖向上翹曲,使人不由想起「貢多拉」⑥,手工藝人的貨攤上堆滿名目繁多的工藝品,其中有鑲嵌瓷畫的釉製品,色彩豔麗、製作精細的漆盒子以及檀香木首飾匣,匣蓋上彩繪各種精美的圖案花紋,由金片或象牙雕刻而成。

  ⑥意大利威尼斯輕舟,平底狹長,船兩端向上翹彎。

  此外還有兵器店,那裡的槍支、長矛和錫克人佩帶的傳統彎刀琳琅滿目,一應俱全;花商的店鋪內擺滿玫瑰花和茉莉花,孩子們用線將花瓣串起來,宛如一串串珍珠項鍊,香料和草藥貨攤五彩繽紛,芳香襲人,種類繁多的草藥可醫治痛風、搔癢、氣悶、貧血等疾病,茶商可向你提供十餘種茶葉,其中有墨黑色和橄欖淡青色茶;綢緞商赤裸雙腳,宛如菩薩似地席地而坐,周圍堆滿五彩繽紛、閃光耀眼的各種綢緞。某些商人專門出售結婚首飾,他們的貨架上擺滿綴有金光閃閃飾物的頭巾、緊身上衣以及鑲嵌有彩色玻璃裝飾物的長袍。在窮人的眼裡,彩色玻璃猶如價格昂貴的翡翠和紅寶石。

  神話般的東方世界,以其迷人的魅力展現在人們的面前。穆斯林婦女們身裹罩紗,雙眼掩蔽在面罩的狹小眼孔後面,猶如晚禱時刻的修女一樣靜悄悄地加入熙來攘往的人流中去,輕便四輪馬車、人力車、自行車和載人馬車發出的喧鬧聲在上空回蕩。

  在古老的拉合爾印度教徒居住區的一幢宅院內,一位巨商大賈佇立在飾有精雕細刻鏤空花紋的涼臺上,心歡意暢地注視著眼前嘈雜聲刺耳的人群。在旁遮普省,近四分之一的農夫已成為他巧妙設下圈套的獵獲之物,其中一些人終生身陷桎梏。年邁力衰的布勒吉·沙是旁遮普省最富有的高利貸者。

  種族怨仇的首批受害者,現在橫七豎八地躺在他的窗戶下,他們死得荒唐可笑,因為他們頭包錫克族裹巾或者身穿穆斯林長袍而身遭殺戳。

  仇恨和恐怖氣氛雖然籠罩著人們的心頭,但親善友好的場面時有出現。入夜,在各俱樂部或酒吧間,大資產階級出身的印度教徒和穆斯杯情緒激昂,相互許諾。印度教徒信誓旦旦地向他們的穆斯林朋友說,如果我們的城市劃入印度領土,我們一定會保護你們,穆斯林對他們的印度教徒朋友發出同樣的誓言:如果分治導致出現相反的情況,我們也一定會保護你們。

  主宰拉合爾未來歸屬問題的英國人來到這裡時,暴力騷亂事件風起雲湧,大有烈火燎原之勢,旁遮普省省督為此不敢讓他在其官邸下榻。西裡爾·拉德克利夫爵士象所有客商一樣,最後在法勒蒂飯店安頓下來。這座飯店於一八六〇年由一位那不勒斯人修建,他曾愛上了當地的一位青樓女子。西裡爾·拉德克利夫施展全部說服才能,力爭取得邊界委員會中法官們的支持。他們由兩名穆斯林、一名印度教徒和錫克人組成,輔佐西裡爾工作。但是,四名法官各持己見,支持各自同胞們的狂熱偏見。拉德克利夫清楚,他必須單槍匹馬地完成艱巨的使命。他抵達拉合爾的消息引起了轟動,以致不好不派遣一隊警察,日夜負責維護他的人身安全。每次他外出離開旅館時,密密麻麻的處於絕望境地的印度人蜂擁而至,把他包圍得水泄不通,同時燠熱難耐的氣浪也向他襲來。每當想到他們一生用血汗換來的勞動成果轉眼間在他的鉛筆下付諸東流時,這群印度人隨時準備不惜為他付出任何代價,企圖使未來的邊界走向有利於自己的教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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