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名人傳記 > 斯坦尼斯拉夫斯基 | 上頁 下頁 |
三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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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天清晨散步的時候,斯坦尼斯拉夫斯基來到海邊,坐在岩石上,回憶自己的藝術生涯。 他首先要弄明白,以前的那種創作喜悅上哪兒去啦?為什麼過去在沒有戲演的日子裡,他會感到寂寞與惆悵,而現如今恰恰相反,在不演戲的時候卻覺得高興呢? 人們常說,職業演員由於每天都要演出,而且總是重複扮演同樣一些角色,所以不能不如此。然而這種解釋沒有令斯坦尼斯拉夫斯基感到滿意。杜絲、①葉爾莫洛娃、薩爾維尼②扮演自己最拿手的角色的次數,要比他多得多,但這並沒有妨礙他們每一次都演得更完美。可是為什麼他重演自己的角色次數越多,就越退步、越僵化呢? ①杜絲(1859—1924)意大利著名女演員。 ②薩爾維尼(1829—1916)意大利著名演員。 當他一步一步地檢查過去,便越來越清楚地意識到:自己最初在創造這些角色時,所賦予它們的內在內容,和這些角色在蛻變過程中久而久之所形成的外部形式,彼此間有著很大的距離。以前,一切都從美麗動人的內心真實出發。如今,這種內心的真實只剩下一個殘破的外殼了,只剩下瑣屑和殘渣。這些東西只是由於各種與真正的藝術毫無共同之點的偶然原因,才附著于心靈和身體上。 就拿《斯多克芒醫生》中的斯多克芒這個角色來說吧。在最初扮演這一人物時,斯坦尼斯拉夫斯基很容易就取得了這個思想純潔、只向別人心裡尋找美好東西、看不到自己周圍那些卑鄙齷齪靈魂的人的觀點。他賦予斯多克芒這個角色的種種感情,是從生活中提取出來的。他有一個朋友,是個極其正直的斯多克芒式的人物,憑著自己的信仰,不願順從當權者的意志,因而遭到迫害。每當斯坦尼斯拉夫斯基在舞臺上扮演這個角色時,那些活生生的記憶便不知不覺引導著他,每一次都推動他去進行創造。 可是,時間一久,斯坦尼斯拉夫斯基便失去了這些作為斯多克芒精神生活的刺激物和推動力,作為貫穿全劇的主導主題的生動記憶。 坐在芬蘭海濱的岩石上回味著過去的創作歷程,他十分意外地重新想起已被忘卻了的斯多克芒的感情。他怎麼會失去了它們呢?他又怎能沒有它們呢?相反,對於一切外部的東西,譬如腿、手和身體肌肉的每一個活動、面部的表情,甚至連這個近視眼的人眯起眼睛的動作,卻都記得清清楚楚,這又是為什麼呢? 在後來的演出中,斯坦尼斯拉夫斯基正是機械地重複著角色那些早就練好和固定下來的「玩藝兒」——那些並不存在的感情的機械符號。 有時斯坦尼斯拉夫斯基竭力使自己表現得急躁、興奮,為此他做出急速的動作。在另外一些地方,他竭力使自己顯得天真,做出孩子般天真的眼色。 還有些時候,他著重表演角色的步態和典型的手勢。這也就是早已沉睡了的情感的外部表現的結果。 他摹仿天真,卻並不天真;他急速移動腳步,然而沒有感覺到引起他小步疾行的內心急躁情緒。他有時較好有時較差地在做戲,摹仿著體驗和動作的外部表現。但同時,他既沒有這種體驗,也沒有要做這些動作的真正需要。 通過一場又一場的演出,他漸漸養成了這套一成不變的技術體操似的機械習慣,而肌肉記憶卻把這種做戲的惡習牢牢地固定了下來。 坐在芬蘭海濱的岩石上,斯坦尼斯拉夫斯基又回顧了自己的另外一些角色。他極力想弄清創造這些角色時所運用的活的素材,也就是當時激起他去創作的本人的生活記憶。他逐一回想起在創作時所體驗到的那些東西。當他把這一切同現在塞滿他的肌肉和心靈的東西加以比較,突然,他被自己的發現所震撼。天啊,惡劣的做戲習慣,演員的那些「玩藝兒」,對觀眾的下意識的迎合,不正確的創作方法,這些東西,日復一日地在每次的重複演出中,是多麼嚴重地損害了自己的心靈、身體以及角色本身啊! 怎樣才能使角色避免蛻化、避免精神上的僵化,擺脫做戲的惡習和外表習慣的專橫控制呢? 要在每次重複扮演角色的創作開始以前,有一種精神上的準備。要在演出之前,不僅進行外表的化妝,而且必須進行內心的化妝。要在創作之前,就進入惟有在那裡才可能找到創作奧秘的精神境界中去。 度假以後,斯坦尼斯拉夫斯基懷著這樣的意念回到莫斯科,參加1906—1907年度的演出季節,在排演工作中仔細觀察自己和別人。 2. 像在芬蘭海濱回顧斯多克芒的創作過程那樣,斯坦尼斯拉夫斯基又有了一個巨大的發現,他認識了一個久已熟知的真理:當演員在舞臺上,站在成千的觀眾和明亮的腳燈前面時,他的自我感覺是違反自然的,這是他當眾創作的主要障礙。處在這種精神和形體狀態下,人們只能矯揉造作,只能做戲,也就是裝作仿佛是在體驗的樣子,而決不可能真正地生活和真正地體驗感情。 好心的匠藝①為了應付這種情況,便想出了一整套代表人類情感的符號、做戲的動作、姿態、腔調、裝飾性變奏和裝飾樂句、舞臺上的噱頭和仿佛能以「高尚的風格」表達思想情感的表演手法。這些並不存在的情感的符號,或者說刻板公式,逐漸成為機械的、無意識的東西。每當演員在臺上覺得孤立無援、心靈空虛的時候,它們便立即來為他效勞了。 ①指世代相傳、一成不變的表演手法,如腔調、手勢、造型等都有一套規定。 那種通常的做戲,也就是人在舞臺上不得不表面地去表現他在內心並沒有感覺到的東西的狀態。這種狀態造成了演員的脫節:在他的內心,充滿庸俗瑣屑的想法,牽掛著家庭,惦念著急待糊口的麵包,以及雞毛蒜皮的小事……然而,就在此刻,他的身體卻必須表現出最崇高的英雄激情和超意識的精神生活! 演員在自己生活的大部分時間裡,總是在感受和體驗著這種肉體和心靈間的脫節狀態。為了擺脫這種窘境,人們便採取了種種虛假造作的做戲手法,並且對這些手法習以為常了。 自從斯坦尼斯拉夫斯基清楚地意識到這種脫節的時候起,「怎麼辦?」 這個問題就時時刻刻呈現在他的面前,像是一個可怕的幽靈。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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