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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一


  薩特在分析熱內時已經吸取了馬克思主義分析法,注意到了熱內所生活的那個社會,以及個人與社會環境的相互作用,但還未能揭示現存社會的整個結構,未能闡明個人計劃與整個社會生活、與整個時代精神的關係,而這即是《家中白癡》一書的主要內容。

  在這部傳記中,薩特運用精神分析調查、馬克思主義辯證法以及一種特別精細的閱讀方法顯示了福樓拜是如何反映了他所處的環境、時代以及階級的矛盾,從一向被人忽視的福樓拜年輕時代的草率作品以及信件中,薩特發現福樓拜精神、性格上的兩個重要特徵:被動性和歇斯底里症。福樓拜有一個極為盛氣淩人的父親和一個缺少母愛的母親。父親認為福樓拜智力低下,是個「白癡」;而母親雖然對他照顧得無微不至,但因為希望生下的是個女兒而對他毫無熱情。這既造成了福樓拜的被動性,也形成了他對於自己身份的匱乏感。

  為了取得一種身份,他從小的雄心就是成為一個偉大的喜劇演員,借此他可以發洩自己的施虐——受虐狂:他想讓別人嘲笑他,他想公開消滅自己身上一切人的價值,同時既證明他自己配不上他們,他們也配不上他的宏願;為了隨心所欲地滿足自己這種願望,他開始了文學創作。薩特認為,福樓拜這種精神病症是時代的結果,他的不幸童年反映了整個社會的矛盾,它們都是資產階級對自由的異化的產物。正是19世紀初法國資產階級的客觀環境及其意識形態,以及福樓拜童年特殊的家庭生活條件,決定了他選擇想像性的創造行為,從而成為了一位作家。

  薩特在生命的不同階段所寫下的三本傳記,反映了他的存在主義思想的發展進程。薩特的馬克思主義朋友多少有些反對他寫福樓拜,因為這是「一個天才在一件資產階級的傻事上白費心血。」他們更希望他去寫一部為人民構思的長篇小說或關於左翼知識分子的專題論文。薩特理解這種觀點,但有自己的看法:「從內容上看,我寫這書似乎是在逃避現實,但以我寫這書運用的方法看,我覺得自己是同現實直接聯繫在一起的。」此外,薩特一直抱著這樣的宗旨:不論歷史的特定時刻和社會、政治的環境怎麼樣,最根本的事情仍然是理解人;而他關於福樓拜的研究對達到這個根本點應該是有用的。

  第三十三章 含笑退場

  1975年,也就是薩特年滿70的這一年,他破產了,他最後的積蓄都已被他領導創辦的《解放》報耗盡。從1972年秋開始,他就全力以赴地創立一份能實際參與民主政治的「人民的」日報。這份報紙應該能有勇氣對人民的厭倦、憤怒和抗議表示真正的關注,它生存的意義就在於能夠充分地勝任人民的需要。

  薩特為這項冒險性事業投入了20萬法郎的基礎基金。而在1973~1974年的創始階段,《解放》由於新政府的干擾而立足不穩,搖搖晃晃,這又迫使薩特斷斷續續地為它投下了更多的金錢。此外,薩特還為這份「革命的報刊」投入了大量的時間和精力,他還親自擔任了這份報紙的編輯。當一家電臺的主持人問薩特:他放棄文學和哲學而去提倡新聞業是否覺得可惜時,薩特回答說,在他寄予希望的《解放》足夠堅強之後,他就小心翼翼地躲到一邊去。但在兩年之內,《解放》一直是薩特最感興趣的話題,直到1974年5月,即《解放》創刊1年之後,新的高血壓、併發症才迫使他放棄了這份報紙的編輯工作,但他對《解放》的支持並不曾中斷。《解放》產生的影響越來越大,是大多數年輕人必讀的報紙之一,它所開闢的作為讀者論壇的4頁尤其引起了人們的關注。同時,這份16頁的日報也是薩特本人用筆戰鬥的陣地,他在其上發表了各種各樣聲張正義的講話、回答攻擊的辯駁,登載了數不清的由他起草或帶頭簽名的呼籲書、起訴書、抗議書等等。

  70歲這年,薩特不僅要第一次開始擔心如何才能保證收支平衡,也不得不第一次正視自己的健康「已經被消耗完了」的事實。青年和中年時的薩特身體通常很健壯,很少有為自己的身體感到痛苦的時候。如果萬一病倒了,他會掩蓋或否認他的症狀,以致醫生很難給他作出診斷。從70年代初起,也就是薩特65歲以後,他的健康狀況迅速惡化。這一方面是衰老所帶來的生理機能,另一方面則是這個「工作狂」長期以來「同鐘點對著幹」,以健康換取時間的結果。

  薩特一生都有一種緊促感,因此他從來不會放鬆自己,甚至看到別人放鬆,如打哈欠、伸懶腰他也心裡不舒服。工作時他總是坐在硬椅子上,從來不坐那種有扶手的安樂椅。他總是事先詳細地制定工作計劃,然後一絲不苟地逐個實施它們。為了提高寫作速度,他大量地服用興奮劑,使自己保持一種高度亢奮的狀態。興奮劑還能消除抑制,使他能克服各種原因的膽怯心理,直接面對他想要表達的主題,走上通向「真實」的心理之路。薩特在創作生活的後半段尤其是在玩命,他寫作時的那種氣勢、那種速度,讓旁觀者覺得仿佛在看一場運動會的絕技表演。每當薩特發現自己大腦空空,不能自發地寫作時,他就產生了強烈的焦慮甚至羞恥,覺得自己的生命失去了意義。只有當病情嚴重到實在無法支撐下去時,他才肯給自己一個休息和放鬆的機會。薩特這種無視健康的做法終於使他在晚年飽受疾病的折磨。不過,薩特對此並不後悔:「健康是幹什麼用的?與其有一個很好的身體,不如去寫一部大的、緊湊的、對自己來說是重要的著作。」

  疾病對薩特的打擊是沉重的:動脈炎、高血壓、腦血栓、糖尿病等數病齊發,導致薩特出現中風、昏睡、健忘、思維紊亂、產生幻覺等種種症狀。與一般人相比,病魔給薩特帶來的痛苦和折磨更不堪承受,因為他一生最不願意做的事便是依賴別人,儘管對別人提供幫助時他從不吝嗇。現在因病不得不依靠別人的幫助;以前他十分愛整潔,並在涉及自己的心理功能時總是很內向,現在他卻屢屢出現小便失禁的症狀。最讓薩特難以忍受的是視力正在一點點的喪失,實際上他已處於半瞎的狀態——右眼在3歲那年就基本上看不見了,而左眼正越來越模糊,已經無法進行正常的閱讀和寫作了,這對於一個作家來說無異于解除了他的所有武器。「在某種意義上,這個打擊奪走了我的存在理由:你不妨說我曾經存在過,現在我不再存在。」直到很久以後,薩特才來坦然接受不能再看書寫字了這個殘酷的事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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