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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〇


  《家中白癡》一經出版,便大獲成功。評論家們一致認為這是薩特最富詩意、最狂熱、最重要的評傳,它的產生是福樓拜研究中的一件大事。《家中白癡》的成功不是偶然的,這一方面是薩特一直孜孜不倦地探究福樓拜的結果,另一方面他對自己創立的存在主義的精神分析方法的運用已達到了爐火純青的地步。因為在此之前,薩特曾用同樣的批評方法寫過兩本傳記。薩特是一位對各種體裁都能駕馭自如的作家,在小說、戲劇、文學評論等領域,他都收穫不菲,但直到此時,人們才不得不承認:他亦是一位為人作傳的大家。當傳記這種體裁還遠未受到人們的重視時,薩特已經在其中耕耘不輟了。

  薩特的第一部傳記是寫法國象徵主義詩人波德萊爾,這是1944年他應邀為波德萊爾的日記和書信選集寫導言的產物。此時的薩特一方面已經懂得了介入的必然性和作家的道德責任;另一方面還沒能完全理解馬克思主義的辯證觀點和唯物主義,因此他主要是用最原始的存在主義分析法來對波德萊爾的一生進行剖析。薩特認為,存在主義哲學中的一個概念——「最初的選擇」最能說明波德萊爾性格和行為的形成。所謂「最初的選擇」是指人們在生命遭受最初的打擊或陷入最初的危機時為使生命得以繼續下去而做出的選擇,主體以後的自由選擇歸根結底與這個原始選擇分不開。薩特認為正是波德萊爾從幼年時便形成的自戀情結決定了他後來的一生。

  波德萊爾是19世紀法國最著名的象徵主義詩人之一,他的名作《惡之花》發掘了惡中之美。是他首次把醜惡當作一種現實的存在方式和審美對象,而不僅僅把它看作道德譴責的對象,從而在文學史上開創了一種新的審美態度。波德萊爾這種奇特的「審醜」心理以及那綺麗的文風是怎樣形成的呢?薩特認為從他的兒童生活中就可找出端倪。

  波德萊爾幼年喪父,母親改嫁,繼父是一位曾任法國駐西班牙大使的將軍。波德萊爾與繼父相處極不愉快,他因繼父奪去了他深愛的母親而敵視他,繼父對他嚴厲得近乎專制的管教則使這種敵視惡化為仇恨。薩特認為,波德萊爾試圖否定這個可怕的現實,而使自己停留在親生父親在世時的那段無憂無慮的日子。這種企圖使他選擇了「把自己當別人來看待」,並對這個「別人」無比愛憐和迷戀,這種做法就形成了他的自戀情結。此後,波德萊爾沉溺於自戀中而無法自拔,他的一生就是從一種自戀進入另一種自戀。由於感到被一切所拋棄,他只有自己喜愛自己。他的孤獨、獨創性、自我否定、對過去的崇拜、對惡的迷戀、自虐、形而上學的性保留、寄生習慣、保守又獨創的詩風等等,全都是他自戀的表現形式。他通過自戀戰勝其他人。

  由於波德萊爾已經成為法國詩壇的象徵,薩特的論著一出版便遭到了來自各方面的抨擊,人們尤其指責薩特僅僅談了波德萊爾其人,卻完全忽視了其作品,其「詩的事實」。後來薩特自己對這本傳記也並不滿意,因為這位偉大詩人的人格形成和文學創作都被歸結到了他的最初選擇和最初的家庭經歷上,而忽視了他人與社會的因素。事實上,波德萊爾不僅僅是他自己的犧牲品,更是19世紀資產階級的殉道者。不論怎樣,這個導言的出版仍是波德萊爾研究中的一件大事,1947年,伽利瑪爾出版社以《波德萊爾》為書名出版單行本。

  被薩特選擇為之作傳的第二個人是當代法國著名詩人、戲劇家讓·熱內。讓·熱內是文壇的一位傳奇人物,他與薩特有過一段短暫卻親密的友誼。1944年5月的一天,薩特正在「弗洛」喝咖啡,一個英俊的小夥子向他走過來。他的頭髮密密地拳曲著,薄嘴唇緊緊地抿著,走路的姿勢像一個將要上場的拳擊手。「你是薩特?」他唐突地問。在此之前,薩特曾多次聽朋友們說過這位在監獄中誕生的詩人的奇特經歷,並被其已經發表的作品所深深地打動。經過幾次接觸後,薩特被這位天才作家迷住了,他們成為了好朋友。1948年,當熱內因再次觸犯刑法而被判處流放時,薩特聯合其他著名作家為他發動請願,而終於得到了總統的特赦。不久,伽利瑪爾出版社準備出版熱內作品的全集,熱內請薩特為這套全集作序。沒料到薩特一提筆作序便一發而不可收,最終寫成了一本長達600多頁的《熱內傳》,成為熱內全集中的第一卷。

  戰後的政治風雲使薩特徹底擺脫了個人主義的局限,開始嘗試在歷史的、社會的環境中理解個人的自由,理解個人和他人的關係。這使薩特在剖析熱內的一生時引用了馬克思主義的社會學分析法,試圖揭示出在社會的重壓下,個人是如何實現自己的自由的。薩特後來自稱這本傳記「可以算是把我所理解的『自由』一詞的含義解釋得最清楚的一本書」。

  讓·熱內是出生在巴黎的私生子,10歲的時候因為無心的偷竊被送入教養院,從此便開始了小偷和流浪兒的生涯。以後由於走私、兜售毒品和充當男妓多次被判刑入獄。在獄中他開始寫作,用宗教式的語言描繪自己的監獄生活,逐漸形成了別人難以模仿的文風。當第一部小說《鮮花聖母》出版時,這位罪犯作家一舉成名,此後他不斷地發表了許多內容上頗有爭議,但其文學價值得到公認的作品。

  薩特從「自由」這個概念出發來從總體上詮釋熱內的一生。熱內有一種變成別人指控他的那種人的需要。因此當他在尚不明白偷竊的真實含義時因偷了一塊麵包,而被別人稱為小偷時,他就把自己當作了真正的小偷,從而形成了自己有罪的迷信。此後他不斷作惡,因為只有這樣他才能接受生活分派給他的「惡人」的角色。後來,熱內成為一個同性戀者,再後來他從事文學創作,而這些都是他的自我創造,自我表達,他通過這些來恢復他那被異化了的自我。薩特在展示熱內的一生時,指出他無疑是一個已經被異化了的人,但他首先是那個異化了的社會的產物。難能可貴的是,他不屈從於社會的重壓,在最不利的環境和條件下仍然努力實現個人選擇,最終贏得了個人的自由。因此,薩特認為,這位竊賊、詭辯家、雞奸者,既是一位「惡的即興表演者」,也是「我們時代的一位英雄」。據此,這本傳記取名為《戲子與殉道者》。

  薩特在寫作《熱內傳》的過程中發現了自己,發現了自己和熱內所共同具有的一種任何其他東西都無法淩駕其上的自由觀。不過,這本書卻使他和熱內的關係淡漠下來。熱內不喜歡這本過於真實的書,他原以為薩特會在序言中談他的作品,但沒想到出來的是一本無可辯駁的傳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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