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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九


  儘管不願整個地懷疑自己從1952年以來為接近共產黨而與反革命勢力作鬥爭的種種努力,薩特仍然毫不猶豫地對蘇聯的入侵進行了譴責,於是,還沒從意大利回到巴黎,他已經受到了法共報紙的批評。法共對這次事件的態度是模棱兩可的,對事件的真相老是閃爍其詞。他們用「法西斯主義者的暴動」來稱這次匈牙利發生的動亂,並稱布達佩斯工人為

  「墮落階級的殘渣」,「凡爾賽分子」。他們仍然無保留地與蘇聯保持一致。

  11月4日,蘇聯第二次入侵匈牙利,薩特感到必須立刻向世人表明他憤怒的譴責,當《快報》記者就此對他進行採訪時,他十分激動地說:

  「我堅決地、毫無保留地譴責蘇聯的侵略行徑,但我並不認為這一事件應由蘇聯人民負責。我非常遺憾地,但又是徹底地同那些沒有揭露(或者不能揭露)匈牙利屠殺行徑的蘇聯作家朋友們斷絕關係。與蘇聯官僚領導集團保持友誼是不可能的。統治就是恐怖。」

  薩特還以同樣堅決的口吻譴責了對蘇聯部隊的血腥干預表示支持的法共領導,指出他們的反應是根本不負責任的。這次談話在法國引起了轟動,而出於各自不同的目的,國外電臺、報刊也紛紛進行引用。

  不論他人作何理解,薩特繼續做著他認為應該做的事。他會同其他幾位作家,聯名寫了一份反對俄國干涉的抗議書,然後發表在具有廣泛影響的《觀察家》週刊上。他們還在全國作家委員會上集會,悼念被判死刑的匈牙利記者,薩特還辭去了法蘇友協副主席的職務,並為一本匈牙利流亡者所著的書作序。一時間,蘇聯作家紛紛寫信給他,對他所採取的態度表示惋惜。

  如何從這一沉痛的事變中吸取教訓?1957年1月號的《現代》雜誌是一份討論匈牙利問題的專號,內容幾乎包括了從蘇聯「二十大」到匈牙利事變之間所發生的一切,在長達20頁的社論《斯大林的幽靈》中,薩特指出了這份雜誌未來的新方向——「真正的政治行動必須包含對其本身的道德估價」。正是基於這一原則,薩特批判了蘇聯對待周邊社會主義國家的武裝干涉態度。在文章的最後,他不無沉痛地談到他與共產黨的關係:

  「我們與共產黨人相互討論已經幾年了,最初雙方唇槍舌劍,後來轉而友好相處……今天,我們重又回到了對立的狀態:原因僅僅是沒有別的辦法。與現在這樣的,並試圖這樣繼續下去的共產黨聯盟,其結果只會給實現惟一的陣線的最後一些希望帶來危害。」

  對薩特而言,與共產黨的決裂是個幾乎不堪承受的打擊,這也使一直追隨他的波伏娃和其他朋友陷入了迷惘。這意味著加繆和梅隆-龐蒂是真理的預見者,而薩特不久前才寫出來的《共產黨人與和平》只是一種虛幻。毫無疑問,右派將更加理直氣壯。薩特細細地回顧自己所走過的路,他發現自己並沒有錯:蘇聯領導人所犯下的種種錯誤並不代表社會主義本身行不通,它仍然是當今人類的惟一希望——雖然它在蘇聯所形成的現實已經在一定程度上被歪曲了,已經不那麼純粹了。薩特開始重新思考馬克思主義,能不能構建一種「活的馬克思主義」呢?為此,他與反對他的共產黨人進行頻繁的討論,與流亡到法國來的波蘭知識分子一起探討。如何從內涵上復活馬克思主義,而不是從表面上加以修改,這成為以後幾年中薩特思考的核心問題。

  和往常一樣,現實鬥爭的失敗再次使薩特回到他的哲學思考上來。怎樣才能從內部激活馬克思主義,從而使這一時代的哲學更具啟發性和可調節性,而不至於變成一種僵化的教條?這一問題事實上與薩特自從在政治上向共產黨靠攏以來一直思考著的一個問題相重合,這就是馬克思主義與存在主義的關係問題。從50年代初起,薩特開始重讀馬克思及馬克思主義的關係問題,並不斷探索存在主義和馬克思主義的關係,試圖在哲學上把自己那種從主觀性出發的方法與辯證唯物主義的方法綜合起來。這種思考的結果便產生了薩特第二本最重要的哲學著作——《辯證理性批判》。

  薩特一直感到自己的思考還不成熟,因而不曾動筆,這時外部的助力恰到好處地出現了。這一年,薩特的戲在華沙上演,他與波伏娃應邀訪問波蘭,波蘭雜誌《克拉科夫》的負責人利索威斯基約請薩特寫一篇有關馬克思主義和存在主義的關係的文章。這篇文章使薩特一發而不可收,他感到只有寫一本書,才可能較為清楚地闡述這二者之間的關係。

  從1957年底開始,薩特忘情地撰寫《辯證理性批判》。這次,薩特的創作狀態使波伏娃大吃一驚。平時寫作時,薩特總是寫寫停停,寫完一部分後總要回頭看看,思考後再作修改,有時會把不滿意的那頁紙撕碎,從頭再寫。這一次,他的寫作速度快得嚇人,他總是一連幾小時不停地寫,寫完一頁就翻過去,從來不回過頭來看看自己已完成的內容。然而即使他的筆迅捷無比,還是跟不上思考的進程。為了保持這種速度,薩特常常一邊寫作,一邊嘎吱嘎吱地嚼興奮劑膠丸。開始他只嚼少量幾粒,接著用量逐漸增多,到最後每天的劑量竟達到20粒——整整一瓶!

  「安非他明使我思維和寫作十分快捷,至少達到我正常速度的3倍,而我正需要加快速度。」20年後他這樣說道。

  每到傍晚,已經連續伏案工作了10個小時的薩特實在是精疲力竭了,他不得不停下筆來。由於全部的注意力鬆弛了下來,薩特看上去有些迷迷糊糊,說起話來含混不清,顛三倒四。晚上,薩特無法繼續工作,總是呆在波伏娃所住的公寓裡消磨時光。當喝完第一杯威士忌時,他就開始語無倫次了。「就喝這麼多吧。」波伏娃這時總會從他手中拿過酒瓶。「不行,再喝一杯,我得放鬆放鬆。」已經漲紅了臉的薩特十分固執,波伏娃只得違心地替他倒上第二杯。接著,他要第三杯,第四杯……他已經失去了對自己言行的控制力。波伏娃試圖與他爭論,然而無濟於事,而且吵架只會增加薩特的疲憊。可是,也不能眼看著他自我毀滅呀!波伏娃心如刀割,卻又實在無計可施。有兩三次,她實在無法控制自己的情緒,把酒杯在廚房裡的瓷磚地板上摔得粉碎,淚如泉湧。好在《辯證理性批判》很快便完成了。

  不同于一般哲學家的作品,引經據典,旁采博收,前有概要,後有結論,這部著作在體裁和文字上可謂隨心所欲、不拘形式。它的段落都很長很長,句子多是長句,有時一個長句竟占去半頁之多,另外,薩特還在其中插入了許多自己創造的新術語、新概念,因此比起《存在與虛無》來,《辯證理性批判》更讓普通讀者難以卒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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