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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三


  只局限在幾個知識分子中的活動遠不能改變現實。這是「社會主義與自由」組織、「現代論壇」節目的失敗所帶給薩特的教訓。他開始考慮是否應該組建一個政黨,以形成一種較為強大的抵制左、右兩種勢力的力量,從而為改善國內、國際局勢,維持戰爭使之更顯珍貴的和平而作出盡可能的貢獻。恰在此時,薩特結識了一位社會主義政治家——胡塞。

  胡塞是通過梅隆·龐蒂的引見而認識薩特的。初次見面,薩特對他並無好感:胖墩墩的,一隻眼睛上貼著膏藥,幾顆牙齒已不翼而飛,講起話來,聲音響得像喇叭。乍一看,這不像一位政治家兼高產的作家,而活像一個海盜。可是不久,薩特對這位其貌不揚的政治家發生了濃厚的興趣,因為他也在尋求「第三條路」,而且似乎已經找到了,還創立了名為「革命民主聯盟」的政黨。這一組織的名稱雖然有些激進,但卻奉行中間路線。它的宗旨是把各種不願與蘇聯結盟的社會主義力量聯合起來,利用它們建設一個獨立於兩個集團之外的歐洲,建設一個和平、中立的社會主義。看到如此有名望的薩特對自己的政見表示欣賞,胡塞不失時機地請薩特加入他們的組織,並請他擔任該組織執行委員會的委員。

  這次,薩特陷入了生平第一次猶豫不決中。長期以來,他追求個人自由,並發誓要為人類的解放而承擔責任。然而,和一切珍視獨立,不願用任何紀律、強制和義務來束縛自己的人一樣,薩特從不曾想過要加入別人的政黨。何況波伏娃的反對也不無道理:自己已經在這種未見得有任何成果的政治活動中耗費了太多的時間。可是,難道「介入」只是在口頭、筆頭上介入,而一旦需要真正投入行動時,卻躲得遠遠的嗎?

  這一年的2月25日,布拉格發生政變,這使法國國內的反革命情緒和對戰爭的緊張不安感空前激化。人們對於蘇聯的入侵議論紛紛,維護和平、避免戰爭的努力顯得空前迫切。不能再猶豫了!3月,薩特發表宣言,宣告自己將和胡塞及其戰友們站在一起,並向全體法國人民呼籲:在與蘇聯保持亦步亦趨的法國共產黨和投靠資產階級的國際工人党法國分部之間,仍有一片行動的天地。

  一旦決定了,薩特便全身心地投入到新的事業中,「革命民主聯盟」的活動佔據了他大量的時間和精力。很快,該組織便以「薩特與胡塞黨」而名氣大增。連續幾個星期六,薩特和同仁們聚集在一起,商議共同起草一份呼籲書。他們推敲著每一個字眼,琢磨著每一個標點,力求至善至美。呼籲書號召人們聯合起來,建立一個和平的歐洲:「它不是一個讓蘇聯害怕,歐洲化美國政治的歐洲;它不是一個讓美國害怕,共產黨和工人党情報局影響歐洲民眾的歐洲。」呼籲最後寫道:「法國應當再一次向全世界發出聖·鞠斯特那希望的呼聲,『幸福在歐洲是一個全新的觀念』!我們再以馬克思在一百年前發出的呼籲作為補充:『全世界無產者和自由人,聯合起來!』」這份呼籲書表明薩特及其戰友們把推動本國政府協同歐洲其他國家政府,在蘇美之間進行調解作為政黨的宗旨,並把改良主義的小資產階級和無產階級革命者作為自己的同盟軍。

  繁重的政治工作使薩特過度勞累:他生平從未寫過這麼多文章,參加過如此多的會議。在《戰鬥報》上,他的一系列政論文引發了一場爭取和平、爭取歐洲聯合的輿論攻勢;而對於「民主與革命聯盟」自己的報刊《左派的民主與革命聯盟》,他更是傾注了無數的心血。這份報紙由於經費不足等方面的原因,辦得不算太好,但畢竟使他們的組織有了自己的宣傳喉舌。只有逐個逐個地反對世界範圍內的每場戰爭,我們才能為人類的和平做出點貢獻。抱著這樣的信念,薩特領導「民主與革命聯盟」發起了一系列的反戰運動,其中聲勢較大的有:維護印度支那和平局面的請願運動、支援摩洛哥爭取民族獨立的運動、反獨裁反戰爭國際日集會等等。儘管這些較為溫和的行動,很難對時局產生明顯的影響,薩特仍然以飽滿的精神狀態投入到頻繁的政治活動中。

  既要反對資產階級右傾勢力,又要與斯大林主義保持必要的距離,第三條路並不如想像中那樣好走。面對越來越嚴峻的局勢,夾峙在傾美與傾蘇兩種力量之間的「民主與革命聯盟」逐漸感到難以存身。儘管令人痛心,薩特還是敏感到這個他傾注了無數心血和精力的組織已經在走下坡路,這表現為組織內部出現了分裂:一部分人想與共產黨的社會行動保持一致;而另一部分人——他們包括該組織的大多數創始人——藉口共產黨人反對他們的組織,漸漸地滑向右傾。更糟糕的是,領袖人物胡塞因為個人野心而逐漸轉而親美,這無疑將直接導致該組織的消亡。

  由於立場發生了分歧,薩特與胡塞的意見越來越不和。按照薩特的設想,「民主與革命聯盟」的規模應該不大不小,但力量要很強大,足以影響輿論,左右時局。胡塞卻傾向於進行大規模的行動,他雄心勃勃,卻缺乏明確的目標。他特別陶醉於自己的嗓音,因而熱衷於組織集會,進行演講。每到此時,他的精神便達到亢奮狀態。為了使組織的規模再擴大,他決定到美國去募集經費,這種做法遭到了薩特的堅決反對。因為「民主與革命聯盟」是歐洲的一個組織,而美國的反革命立場十分普遍。然而已經野心膨脹的胡塞對薩特的勸告置若罔聞,執意要去美國。當他懷揣著美國人的奉承和一些美元回到法國時,他的立場已經徹底轉向了。他開始為美國的工業文明、美國的自由主義和美國的政權大唱讚歌。矛盾越來越尖銳化,當薩特在一次會議上提議資助「抵制獨裁和戰爭日」時,胡塞斷然拒絕。決裂已經是不可避免的了,為了表明自己的態度,薩特自己出資召集了一個「民主與革命聯盟」大會,宣佈自己將與胡塞對著幹。至此,這個組織也就名存實亡了。

  「民主與革命聯盟」的分裂給了薩特以沉重的打擊。這個政黨在一年內佔據了他大量的時間,耗費了他巨大的精力。他共擬寫過兩份重要的呼籲書,進行了20多次重要的談話,出席了不計其數的會議,發表了許許多多的文章。不過,這次失敗給了他一個深刻的教訓:一個人不能創造一個組織,運動不能人為地發起。由於沒能真正地吸引群眾,組織不可避免地要逃離政治現實,偏離它的既定方向。

  不過,組織的最後消亡並不意味著它的存在毫無意義,更不能就此斷定它是薩特生活中的一個敗筆。「民主與革命同盟」標誌著薩特政治生活中的一個重要階段,這是他第一次真正投身於群眾工作,直接參加政治活動。這表明他已不再滿足於在主觀上、理論上相信自己是正確的了,他開始自覺地找尋自己處境中所包含著的客觀性,並通過種種行動來調整自己同這種客觀性之間的關係。正是從這個階段開始,作為一個哲學家、文學家的薩特真正投入到當代政治社會的鬥爭中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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