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名人傳記 > 薩特 | 上頁 下頁
二二


  出生于俄羅斯流亡貴族之家的奧爾加是波伏娃班上最引人注目的學生之一。一張白皙、俏皮的臉,一頭金黃、柔軟的秀髮令奧爾加散發著攝人的魅力。與外表同樣吸引人的是她那與眾不同的個性。她激進、慷慨而又獨立。任何束縛都會遭到她的蔑視、衝動,極端體現在她做的每一件事上。她總是笑得連眼淚都出來了,而哭起來一定是淚如滂沱大雨。每當跳舞時,她發瘋一般地跳,而且總要跳到累昏為止。此外,奧爾加身上還有波伏娃和薩特都十分珍視的品性:真實。在任何時候,奧爾加都不掩飾自己的愛憎。只要是面對她願意與之交談的人,她總是全盤托出自己對世界的看法。她衷心地愛著她的哲學老師——波伏娃,而老師亦一天天地被這個桀驁不馴的學生所吸引,日漸迷戀起她的「面龐、動作、聲音、語言和敘述」。很快,這個俄羅斯姑娘走進了波伏娃和薩特的生活。

  注射了致幻藥後的薩特心理消沉、舉止古怪,實在讓人放心不下。醫生告訴波伏娃,應該儘量不讓薩特陷於孤單和無聊之中,如果常常有人給他做伴,他就不大會陷入幻覺憂鬱或恐懼之中。波伏娃決定把這個當護理員兼陪伴的任務交給奧爾加。

  不久,這位天生麗質、聰慧活潑的姑娘就迷住了薩特。她那充滿稚氣的笑聲總是像清涼劑一樣,使薩特感到全身放鬆、精神振作。而每當她邁著輕盈的腳步來到,那一群群討厭的怪物便消失了。薩特滔滔不絕地給奧爾加講故事,她總是入迷地傾聽著,並提出一些讓薩特意想不到的問題。在薩特的眼中,奧爾加是純潔的象徵,是青春的夢幻。在她豐富的情趣和對社會等級和資產階級的鄙視中,他看到了自我日益明朗的投影和已形成多年的無政府主義傾向。日子在薩特娓娓動聽的講述中和奧爾加明亮無邪的雙眸中飛逝而過。不知從什麼時候起,薩特已不再把奧爾加看成護理員了,而他講故事、唱歌的目的也不再是為了轉移自己的注意力,以免陷入幻覺之中,而是為了取悅眼前這位青春女孩,為了博得她燦爛的笑顏。在這樣的過程中,幻覺早已不知不覺地離他遠去。

  奧爾加和薩特的情誼並未因薩特病症的徹底消失而告一段落。半途而廢從來都不適用於薩特,既然一種美麗的交往已經開了頭,他要讓它達到高潮。現在,薩特不再盯著視線中不知從哪兒來的一個小黑點了,而把注意力投到奧爾加的一眨眼、一撇嘴或一個痙攣上。奧爾加每說一句話,他都要挖空心思地琢磨好半天。而奧爾加的喜怒無常讓他體驗到與波伏娃在一起時所從未經歷過的焦慮和狂怒。這使教師職業的強制性為他帶來的煩惱也消失得無影無蹤。

  薩特對奧爾加的興趣,波伏娃都看在眼裡,卻一點也不吃醋。與其讓薩特在幻想症中一天天地垮下去,不如讓薩特去角逐、去爭取奧爾加的青睞。而且,這種想納一個年輕女孩到生活中來的特殊欲望,薩特和波伏娃早在6年前就產生了。那還是薩特在服兵役期間,一天,他們在一家小酒館裡遇到了一個十分年輕、魅力十足但半醉半醒、舉止有些失常的女孩。他倆月不轉睛地盯著她,終於忍不住邀請她坐過來和自己一起喝。分手時,他倆不約而同地產生了想要收養這位女郎的念頭,從這天起,收養一個女孩的想法就沒有離開過這兩位未來的大作家。在他們看來,這並不是自找麻煩的怪念頭,照顧一個年輕人,盡全力去幫助她,這既是一種緣分,也是對他們自信心的鼓勵。現在,奧爾加不善應付生活,她需要兩位老師從生活和學業兩方面幫助她;而反過來,她的朝氣蓬勃可以使薩特和波伏娃那日漸褪色的世界重新煥發生機。

  人與人的關係要時常更新、要在不斷發現新鮮因素的過程中不斷發展,沒有哪種關係可以通過特殊或者超越一般而成為一種先驗的存在。薩特和波伏娃一直是這樣認為的,他們決定和奧爾加一起構築未來,使過去的兩人談變成三人「全體會議」,波伏娃和薩特不再是奧爾加的老師,他們是一個家庭的三位成員。「三重奏」開始了。

  開始一段時間內,年輕的女郎可愛而幼稚的心靈的確使薩特和波伏娃的生活大為增色。她總是過節似地開門迎接他倆,給他們泡茉莉花茶,請他們品嘗按照她自己的配方做的三明治,然後繪聲繪色地講自己小時候的故事。波伏娃最愛說自己的旅途見聞,兩位女性總是要求薩特唱自己最拿手的幾首歌。隆冬剛過,當第一枝報春花一開放,三人就出門來到塞納河邊的石灰岩腳下,去參加「聖阿德裡安的露天舞會」。或者去河邊的「航空酒吧」坐上幾個小時。薩特和奧爾加總是聊得昏天黑地,而波伏娃則在另一個角落裡飛快地寫作。奧爾加感到自己的生活圈子越來越大,因為薩特和波伏娃總是把自己的朋友源源不斷地介紹給她;薩特和波伏娃覺得自己越活越年輕,因為奧爾加對世界的看法為他們的思想塗上了新鮮的色彩,注入了青春的血液。

  剛開始,「三重奏」的生活似乎是一個巨大的成功。但不久,每個人都感到這支曲子出現了越來越多不和協的音符。薩特試圖與奧爾加建立一種絕對的、排外的友誼,但奧爾加暫時不希望把自己束縛在任何一個男子身上,尤其是薩特這樣已經心有所屬的人身上。而且,她喜歡波伏娃甚於喜歡薩特,為了引起波伏娃的嫉妒,她才故意裝出很愛薩特的樣子。波伏娃儘管在大多數爭吵中都站在奧爾加一邊,但這只是表面現象而已,實質上她總是努力維護同薩特完整的聯盟。三個人的情愛心理形成了一個圓圈,三個人繞著圈子,一起受著愛與恨的折磨,一起窒息,一起體驗。

  又過了些日子,「三重奏」徹底失諧了。薩特感到不可能從這種複雜的關係中找到他所期望的樂趣了。波伏娃因為總得聽薩特和奧爾加的輪番抱怨而失去了寧靜的心境。而奧爾加不無沮喪地發現自己只是一個

  「與一對成年夫婦搏鬥的孩子的角色」。她決心打破這個維持下去會給三人都帶來痛苦的三口之家——她主動離開了薩特和波伏娃。

  在整整兩年中,奧爾加佔據了薩特和波伏娃的生活、討論中的中心位置。三重奏的生活讓世人議論紛紛,令朋友們擔心不已。儘管這種生活方式最後被證明是一種失敗,薩特和波伏娃卻無怨無悔:「在每個人都付出很多的時候,我們度過了非常、非常美好的時刻,如果沒有那些非常幸福的時刻的話,三重奏也不會持續那麼長時間。」

  的確沒什麼可後悔的,對於致力於寫作,致力於瞭解人類的兩位未來的偉人而言,任何生活體驗都是一種財富。他們經受了很多,痛苦、折磨……然而什麼都不會付之東流,一切都糅進了寫作。三人組成的情感圈子是薩特日後那部最著名的戲劇《禁閉》的靈感的來源。對波伏娃而言,這段豐富、浪漫而體驗強烈的生活為她的第一部小說《女賓》提供了素材。在二重奏中引入第三種聲音,從而迫使每個人在另外兩個人的對照下發現自我。「三重奏」的生活使薩特和波伏娃開始對這一主題開始探究,從而演繹成了文學史上兩部震撼人性深層的精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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