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名人傳記 > 薩特 | 上頁 下頁
二〇


  和學生們一樣,薩特同樣盼望著假期的到來。學校一放假,他就跳上回巴黎的火車,然後在巴黎車站等候從馬賽開來的列車。每一個假期,不論長短,薩特和波伏娃都會精心安排,共同度過。如果休假時間短,他們就只看望一下西蒙娜的妹妹(她後來成為一名畫家),如果休假時間長,他們就會去拜訪他們的朋友:尼贊、阿隆、杜林、卡米耶……而每到夏天那個長長的假期,他們總會去國外旅行:西班牙、摩洛哥、倫敦……到處留下了他們留連忘返的足跡。旅行使他們心曠神怡,而且對他們剛剛開始的文學創作大有裨益。

  只有這年暑假,兩人沒有出國旅遊,因為保爾、尼贊和亨利埃特盛情邀請他們留在巴黎。一夥人成日呆在一起,既敘舊情,也常常會像從前一樣爭個沒完沒了。真是湊巧,在柏林留學的阿隆·雷蒙也回到了巴黎。阿隆在柏林的法蘭西學院專攻胡塞爾的現象學,因此他現在開口閉口都是胡塞爾的哲學。德國的現象學剛剛被介紹到法國來,薩特有所接觸後,立即特別著迷。兩個人一碰在一起就開始聊胡塞爾。

  一天晚上,薩特、波伏娃和阿隆三人在巴黎蒙巴納斯大道上的一家煤氣燈飯店吃飯,他們包了一個房間,還點了這家飯店的招牌酒——杏子雞尾酒。酒過三巡後,阿隆和薩特的話越來越多。完全是在不經意中,阿隆指著自己的酒杯對薩特說:「老夥計,你是一個現象學家的話,你就能談這雞尾酒,你就能從酒中搞出哲學來。」聽到這話,薩特感覺似乎突然被什麼東西擊中了頭部,一時間酒意全無,他的臉因為激動而發白。這正是他多年夢寐以求的啊!——按照自己所見所聞得到的感覺來描述事物,並在這個過程中抽象出哲學來!

  這一夜,薩特輾轉反側,徹夜難眠。第二天一早,他就來到聖米歇爾大街上,買了一本由萊維納斯寫的介紹胡塞爾的書:《胡塞爾現象學中的直覺理論》。薩特是那樣迫不及待,還沒把書的毛邊很好地切開,就邊走邊翻看了起來。他一下子翻到關於偶然性的那一章,他的目光在飛快地搜索著,他的心在撲通撲通地跳著:胡塞爾會不會動搖自己的理論基礎?自己多年思考的結果是否只不過是別人的牙慧?還好,擔心是多餘的,在胡塞爾的現象學體系中,偶然性並沒有得到很大的重視。而對於這一現象的思考方法和角度也和薩特有所不同。證實了這一點,薩特如釋重負。但胡塞爾現象學的實際情形究竟怎樣呢?這本譯介的書只能給讀者提供一個刻板而模糊的輪廓。薩特雙眉緊鎖,怎樣才能對胡塞爾作徹底、認真的研究呢?「去柏林留學吧!」阿隆一語道破了薩特剛剛生出的念頭。

  「我要去柏林了!可以整整一年不用教書啦!」當薩特得知,關於他到柏林法蘭西學院就讀1933~1934年度的研究生的申請得到批准時,高興得大喊了起來!不過,此時的柏林並不是做學問的最安靜的場所。德國法西斯分子已在蠢蠢欲動,戰爭狂人希特勒已經當上了總理,並策劃了著名的國會縱火案,從而取締了強有力的德國共產黨。整個柏林硝煙彌漫,動盪不安。薩特對政治一點也不感興趣。他認為,政治活動跟自己的生活、自己的理想毫不相關。他甚至認為自身的存在與社會、國家都沒有任何關係。「我是反對社會的那種『獨立』的人。」薩特常常這樣表白自己。對於柏林政治勢力的此起彼伏、風起雲湧,薩特漠然視之。他從心底裡感到歡欣鼓舞:他要到當今世界上哲學研究最發達的地方去了!

  柏林的日子充實、愉快,還不乏浪漫。在那裡,他重新找回了在巴黎高等師範學院所體驗到的那種自由,在一定程度上,他重新找到了友情。精神上的徹底放鬆使他以百倍的精力投入到了工作之中。他集中攻讀胡塞爾以及他的得意門生海德格爾的全部德文著作。當時,現象學應該說是一種試圖理解人類思維方式,重新解釋人與自身以及世界的關係的一場運動。它通過描述事物,即現象來追溯其根本,以最初的直覺來把握事物和觀點。

  薩特廢寢忘食地研讀著,他發現現象學中可以讓人感悟到探索人生及世界的重要意義,他還從中找到了寫作的工具,以及一種描繪對想像力和感情的內心研究的方式。對於胡塞爾關於「意識是關於某物的意識」的觀點,薩特深表贊同,但海德格爾提出的「真正的問題在於生存的意義」這一論調更讓薩特感興趣。海德格爾認為:人的存在最終是虛妄的,我們處在一個我們既未創造也未選擇的世界。在世界上一切生物中,只有我們人類有能力領會過去,思考未來,利用我們的才能決定目前的做法,並對命運施加影響。看到自己長久以來的想法為他人所認同,薩特無比興奮,他開始進行更深入、更廣泛的思考。

  柏林留學期間,薩特成果斐然。論文《自我的超越性》活用胡塞爾式的分析方法,但卻用一種與胡塞爾的理論相悖的觀點勾勒出自我與自覺意識之間的關係,同時確立了自覺意識和精神之間的區別標準。薩特哲學體系中一個最早、最堅定的信念:非理性意識有其規律性,就是在寫作這篇論文的過程中打下了基礎。細讀此文,我們可以發現其中包含了薩特後來那本哲學名著《存在與虛無》的絕大部分萌芽。此外,薩特廣泛涉獵哲學名著,從各個角度對自己的思考進行檢驗、印證。可以說,柏林留學的一年是薩特建立自己的哲學體系的重要起點。

  薩特說過,他不拒絕偶然的戀情。在柏林,薩特就實現了他自己說過的話。緊張的學習、工作之餘,他墜入了一位同事之妻的「情網」中。這位被他稱之為「月亮」的女子是以其獨特的個性深深地吸引了他。她鬱鬱寡歡、恍恍惚惚的神情尤其讓薩特心生愛憐。她從來不相信「幸福」這個詞,常常一連幾天把自己關在家裡,沉浸在煙霧繚繞和白日夢中。她說話的方式也是讓薩特著迷的地方,與巴黎蒙巴拉斯式的談話方式迥然不同,常常會冒出幾句粗俗卻奇特的句子。

  正如「愛情契約」中所承諾的,薩特並不對遠在巴黎的波伏娃隱瞞「月亮」女人的存在。他甚至在信中整頁整頁地談她,波伏娃決定到柏林去看望薩特。

  一見面,薩特就抓住西蒙娜的胳膊:「同別人一樣,我的自我本身也是一個存在……」行人側目,而波伏娃釋然了。她很幸福地投入了他們慣常的那種對話。她欣慰地感到:無論薩特身邊有誰,無論他是在天邊還是在眼前,他都跟自己一起分享生活。「您的思想從未離開過我,我常常在腦子裡跟您對話……」薩特還在耳邊喋喋不休,波伏娃已經毫無困難地接受了這個事實,他倆相戀之後,薩特第一次對另外一個女人發生興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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