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名人傳記 > 薩特 | 上頁 下頁
一八


  對於這樣一個有些驚世駭俗的提議,如果換一個姑娘,一定會被嚇跑的,或者至少一時無法接受。但西蒙娜臉上毫無驚異之色,她只是一句不漏地仔細聽,眼睛一眨不眨地望著自己的心上人。這種提議讓西蒙娜聽來並非不可思議,因為太多太多的交談已經使她對薩特的人生觀、世界觀、愛情觀了如指掌。由於自小特殊的成才環境,薩特從未形成那種傳統的「家庭」概念,對於婚姻生活他深惡痛絕,他既不能容忍自己變成一個擁有權威的丈夫、父親,也不願意履行一夫一妻制的職責。隨著哲學鑽研的深入,他越來越信奉自由,越來越反對資產階級社會的種種習俗、條框,這一切都使薩特認為婚姻是對人的一種桎梏,他的一貫論調是「獨身生活是我的生活原則。……我生來就是當光棍的」。

  另外,薩特天生喜歡和女性在一起,他認為與男人相比,女人聰慧卻不那麼狡猾,善解人意而具有豐富的感受性,因而和她們交往能給他以源源不斷的創作靈感。由於寫作是薩特生命中最重要的,他早就立志要盡可能地獲取種種有助於他的創作的經驗,而對於一切會使他的作品受到毀壞的東西,他都無條件地疏遠它們。為此,薩特決不願使自己束縛在一個女人和一次戀愛事件上。在此之前,薩特常常告訴波伏娃:「我們之間的愛,是一種真正的愛。但是,如果我們能同時體驗一下其他意外的風流韻事,也是件樂事。」

  沉思良久,波伏娃決定接受這一契約。因為它也同樣符合波伏娃自己的生活信念。父母婚姻生活中的隔閡,閨中密友紮紮因為婚姻不幸而逝去的事實在她心中留下了極其深刻的印象,使她無論如何也不再信奉那個社會的規範、準則和習俗,因為它把太多的女人推向了不幸深淵。那種導致夫妻間貌合神離、互相猜忌甚至反目成仇的婚姻,實在是無勝過有。只有不斷處於一種有待發展的關係,不斷根據彼此的感覺和需要確立真正適合雙方的相處形式,個人才能保持真實,從而保持自我。儘管這個契約對西蒙娜·波伏娃具有挑戰性,但她深信自己可以像一個男人那樣獨立地生活,在經濟上和思想上都不依賴任何人。儘管想到未來的分離以及彼此偶然的愛情,波伏娃真有些膽怯和擔心,然而她相信薩特,如果薩特定下了約會的時間和地點,不論身處多遠,他都會一分不差地趕到那兒。西蒙娜決定接受這一切,既然兩人相愛,就應容納彼此的全部。那種以除了感情以外的東西來維繫的關係又有什麼意義呢?

  夜幕一點點地籠罩巴黎,兩個年輕的情人此刻背靠在盧浮宮一側的欄杆上,相互交換著最為坦誠而最具風險性的誓言。15年後,當他們兩人的名字緊緊地連在一起,迴響在這座城市的上空時,人們吃驚地認識到:這一奇特的賭注竟然贏了。事實證明,與大多數看上去頗為理想、美滿的婚姻相比,薩特和波伏娃在共同的生活、工作中從各自身上找到了更多的同情、理解、快樂和幫助。對於薩特而言,波伏娃不僅是生活中無微不至的照顧者,旅行中無可取代的伴侶,更重要的是,她與薩特之間所進行的驚人和諧的精神和思想上的交流對於薩特的一生具有難以估量的意義。

  這不僅因為波伏娃在文學及哲學造詣上可以達到與薩特近似的水準,更因為在這個世界上,只有她最瞭解薩特本人以及他想做和已做的事情,這種認識同樣達到了與薩特相似的水平。薩特一生中與不少女人有過愛情糾葛,但始終無人能取代波伏娃在他心目中的地位。在70歲生日時,薩特曾深情地說到他與波伏娃的關係:「她是最理想的對話者,人們從未有過的對話者。這是個獨一無二的恩賜。可能有許多作家,男的或者女的,得到過某個非常聰明的人的愛護和幫助。在西蒙娜·德·波伏娃與我之間獨一無二的事情,是這種對等的關係。」

  分別的日子轉眼就到了。11月初,薩特被分派到聖西爾軍校服兵役,而波伏娃則被分配到馬賽一所公立中學任哲學教師。兩年的協約開始生效了。

  在聖西爾軍校的頭一段日子,薩特很不適應。出於對任何思想、行為上的限制的反感,他是個不折不扣的反軍事主義者。而對於服兵役這種顯然是浪費時間的做法,他實在憤憤不平,但又有什麼辦法呢?好在,這裡還有一個老同學——巴黎高師的師兄雷蒙·阿隆,他在這兒任中士教官。雷蒙不僅是可以談得來的對話者,他還教了薩特一些有關氣象學的知識。兩個月後,薩特接到調令,到巴黎西南150英里左右的一個氣象站,在那裡,他和站長以及其他3個新兵住在一間城郊的小屋裡。薩特感到自己的工作十分可笑:每兩小時搖動一下風速表,把測得的風力情況通過電話告訴另一處氣象站。如此簡單、重複而看不出太大意義的工作,令薩特十分煩悶。他惟有手不釋卷地看書,才能度過這枯燥的歲月。

  所幸,波伏娃幾乎每個星期天都趕來看他,每次隨身攜帶的必有一大包書。波伏娃成了薩特與書、與外界聯繫的紐帶。每到8月放假的日子,波伏娃會在離氣象站不遠的一個小客棧住下來。天朗氣清的日子,他們會在處於氣象站和客棧之間的小山上會合。河水嘩嘩地流著,陽光暖暖地照著,兩個年輕人各自入神地讀著書。旁邊散放著餅乾、巧克力和飲料。「我又有了一個新理論!」突然,薩特會跳起來,一把抓住波伏娃的胳膊。在聽了薩特一陣侃侃而談後,波伏娃往往會眉梢一挑,劈里啪啦地發出一連串疑問。有時,薩特的解答會令她滿意,而有時,兩人就開始了無休無止的舌戰。

  這段生活的收穫實在不小,就在這座小山上,薩特完成了獨幕劇《埃庇米修斯》和一部長篇小說的論文形式的開頭——《真理的傳說》。後者在尼贊的幫助下,發表在由當時最著名的現代派小說家喬伊斯主編的一種先鋒雜誌上。《真理的傳說》是薩特第一次嘗試用故事的方式來展示自己的思想,在這篇論文中,他將認識過程中形形色色的思想與兩個社會集團之間結構上的差異聯繫了起來。當然,這些都還只是薩特的小試牛刀。

  創作和西蒙娜的陪伴使薩特不太困難地完成了他18個月的兵役生活。總算不用再住在那個擁擠、黑暗的小屋裡了,本該喜氣洋洋的薩特卻垂頭喪氣,因為兩年前申請的東京講師的職位已被他人獲取了。這真是一個不小的打擊,因為薩特實在想走出去看看。儘管如此,薩特還是堅決地拒絕了上級提拔他當軍官的建議,他選擇了到勒阿弗爾公立男子中學教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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