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名人傳記 > 薩特 | 上頁 下頁
一二


  在入學之前,薩特有過一次交友的衝動。那是在盧森堡公園,一群孩子在玩「抓壞人」的遊戲。薩特多麼想加入他們當中,哪怕是只裝扮一個已經被殺死的壞人也在所不惜。可正玩得盡興的他們連看都未看這個「矮個子」一眼,薩特失望得差點掉下了眼淚。從此他不再嘗試跟同齡人交友,自尊使他無法再忍受被漠視的屈辱。因此,當薩特踏入課堂的第一天就被同學們接納了時,這樣一件極其自然、平常的事卻讓他受寵若驚。很快,薩特與同學們融為了一體,他們一起放聲大笑、喊口號、說俏皮話。放學後,他們在偉人旅館和讓·雅克·盧梭的塑像中間的空地上打球,做各種各樣的遊戲。薩特生平第一次體會到「集體」、「團體」的概念。

  暑假來得真快,同學們依依不捨地相互道別。薩特最捨不得的是一個叫子斯·貝爾科的同學,他們已經結成了好朋友。貝爾科長得很漂亮,體形纖弱,長長的黑頭發梳成貞德式的髮型,令薩特百看不厭。但貝爾科最讓薩特著迷的還是他在課堂上回答老師提問時的風度。每次上課,他從不舉手,但如果老師問到他,正確的答案就從他口中緩緩吐出,既不會稍有結巴,也不得意揚揚。這種謙遜和天才讓薩特大為驚異,佩服得五體投地。

  貝爾科平時沉默寡言,不喜交際,能跟他聊得來的也就只有薩特了。每當下課鈴響了,他倆便飛快地跑到室內操場的一角,躲開吵鬧的人群,竊竊私語。同學們只看到他們很神秘,又很興奮的樣子,卻無人上前打擾,因為眾所周知他倆是班上最博覽群書的人。談話的內容主要是文學。他們一遍又一遍地列舉各自讀過或瞭解過的作品。交談總是如此令人著迷,以致有時兩個小傢伙都沒有聽到上課的鈴聲。

  一天,貝爾科用一種奇怪的目光注視著薩特,幾次欲言又止。性急的薩特連忙追問原因,「我想,我想寫作」,再三追問之下,貝爾科才說出了他心中的秘密,平日蒼白的臉憋得通紅。這一聲聽起來細若遊絲,卻在薩特耳中響徹天際。「我也想寫作!」四隻少年人的手緊緊地握在一起,兩顆心在文靜、纖弱的外表下狂跳不已。可是,第二天,貝爾科沒有來上學,第三天,第四天……貝爾科再也沒有來過學校,薩特惘然若失。他四處打聽好朋友的下落,一個聲音擊中了他:「貝爾科得了肺結核,他快死了!」

  那年年末,貝爾科死了。他的同學們跟在送葬人群的後面,哭泣著。薩特的眼淚從心底裡流出來:他剛剛找到一個志同道合的知己,老天卻馬上把他奪走了。然而這還不是最殘酷的一面:他只是失去了一個朋友,而有人卻失去了一切——貝爾科的母親,那位死了丈夫的裁縫。她省吃儉用地供兒子上學,她的一切希望都寄放在貝爾科身上。那麼她未來將怎樣生活呢?想到這一點,一種恐懼感襲上了薩特的心頭,使走在隊伍中的他禁不住瑟瑟發抖。

  貝爾科的死使薩特陷入了沉思,這是平生第一次讓他感到:生活不僅僅是溫柔和親吻,它還有貧窮、疾病、不合理……貝爾科的死在薩特的記憶中劃下了深刻的痕跡,以致許多年後,他仍然動情地、用一種憤世嫉俗的筆調寫道:「我是否隱約看到了邪惡?看到了上帝的不存在?看到了一個無法居住的世界?我想是的。如其不然的話,那麼在我那被否定,被遺忘而早已失落了的童年裡,貝爾科的形象又為何仍保持著其痛苦的清晰呢?」

  上帝又把貝爾科還給了大家。當薩特第一次看到新來的同學保爾-伊夫·尼贊的時候,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也是戴一副金屬框架眼鏡,也是略帶鷹鉤的鼻子,也是一副怕冷的纖弱模樣——貝爾科回來了!薩特又驚又喜,立刻無心聽課了。下了課,他迫不及待地主動與這位新同學打招呼,很快,他們便熟起來。

  尼贊沒有貝爾科那種天才,尤其缺乏那種含蓄、優雅的風度。貝爾科身上的謙遜在尼贊身上表現為藏而不露。當他被激怒的時候,他並不與人爭得面紅耳赤,但卻無法保持貝爾科那種處變不驚,臨陣不慌的氣度。他所說出的也不全是真理,他甚至是班上惟一以譏諷的口吻談論父母的人。當然他也有著類似貝爾科的許多優點,而且有薩特最看重的東西——他也讀了很多書,他的末來理想也是當作家。薩特由衷地喜歡上了這個假貝爾科。

  薩特和尼贊常常在一起海闊天空地談話,而他們二人爭論時的情景最是滑稽。薩特打從3歲起就患上了右眼角膜翳,繼而引起斜視,後來右眼就慢慢失明了。偏偏尼贊也患有斜視,兩個斜白眼在一起,唇槍舌劍、口若懸河,自然是要引人側目的。薩特調皮地說道:「不同的是,我朝外白,他朝裡白,看起來更逗。」

  儘管「一見鍾情」,此時,薩特和尼贊的交往還僅止于談得來的好夥伴。只是在很久以後,在他倆分開了很長時間又相聚在一起的時候,他們才成了真正意義上的好朋友。這種友誼伴隨薩特終生,對他的各個方面都產生了難以估量的影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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